Episode 2. 主角

1.

地铁列车在行经东湖大桥^[22]过半的时候停了下来。

「天啊……」

存活下来的几个人从蜷缩躲藏的地方站起身，注视窗外的光景。已成废墟的首尔、坍塌的大楼，还有令人联想到巨蛇的庞大怪物，正在啃食迫降在汉江上的战斗机残骸。

「那、那个究竟是……！」

我一眼就看出那些家伙的真面目。

鱼龙——那是常被称为海蛇的巨型怪物，也是在日后的《灭活法》世界之中，被分类为七级怪兽的家伙。

其中一只鱼龙冷不防朝这个方向转过视线。

「呃、呃啊啊啊！要过来了！」人们因恐惧而发出惊叫。

但看着不断逼近的鱼龙，我却毫无想法。因为那家伙并不会构成威胁。

「喀啊啊啊啊！」咆哮的鱼龙在东湖大桥下方徘徊一阵，就和水面的泡沫一起消失了蹤影。

在《灭活法》的世界里，「主线任务」凌驾于一切之上。也就是说，只要我们受到主线任务的保护，就不会与那些家伙发生冲突。至少目前不会。

［由于未预期的主线任务清算，奖励结算载入延迟。请稍候。］

原本该是开始进行奖励结算的时间，半空中却只浮现了系统错误的讯息。

这八成是因为我的缘故。

我低头看着金南云面目全非的尸体。若按照《灭活法》原本的剧情走向，应该是金南云杀掉了车厢中大部分的人，挺进下一个任务。

但我阻止了这个发展。

若是我猜得没错，现在这时刻，肯定有人因为金南云的死怒不可遏。

［由于登场人物『金南云』死亡，两名星座对您表现出些微反感。］

星座。

既是《灭活法》世界中最为神秘的存在，也是高坐在遥远的星云顶端，旁观这一切悲剧的幕后黑手。

看到这些星座对我表达出好恶的系统讯息，我这才开始有了真实感。

真是可笑。明明直到前一天，我和那些星座的立场还完全相反，现在竟是那些家伙在观赏着我呢。

［少数星座对您的任务表现表示讚歎。］

［星座们向您赞助了500 Coin。］

当然了，若是有讨厌我的家伙存在，就必然会有欣赏我的星座。无论得罪哪一方，都是相当棘手的情况，但现阶段也拿祂们毫无办法。反正现在我才是那个小丑。

我若有所思地捡起金南云掉落在地上的瑞士刀。

想看的话就看个够吧。反正，你们最终都将付出性命作为观赏费用。

「独子先生？你还好吗？」

一抬起头，我就看见了刘尚雅的脸庞。她的双肩无力垂落，白色雪纺衬衫上血迹处处，丝袜也破了口。我以前所认识的刘尚雅已经不存在了。

我拉着刘尚雅的手站起身，开口说道：「对不起，没能救下老奶奶。」

我忍不住多看了老奶奶失去头颅的尸体一眼。不知名的奶奶，往后还有很多人会以这种方式死去。

刘尚雅用複杂的神色看着我，「独子先生，你为什么能这么……」

「嗯？」

「没、没什么。比起这个……谢谢你。」

「你说什么？」

「就是，刚刚……」

我这才回想起刚才的场面。刘尚雅站着的身影，正巧在我抛出採集箱的方向。我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那不过是偶然而已，所以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啊……」刘尚雅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但她毕竟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明白我的言下之意。

因为我一己的选择，某些人活了下来，而某些人失去了性命。无论存活的人是谁，我都没有被感谢的资格。

［哇喔，太神啦。］

滋滋滋一阵作响，鬼怪的身影出现在半空中。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我只不过去看了一下别的地方……］

鬼怪的表情又惊又喜，在它毛茸茸的头上，如星星般的光芒一颗颗亮了起来。

我心中暗自计算星星的数量。一、二、三……二十、二十一。总共二十一颗吗？那家伙肯定高兴坏了。

［竟然有二十一位联机到我的频道，看来今天运势很不错啊？哎呀呀，感谢斗内，星座大大们！各位，看来你们有好好乾活呀？］

星星的数量意味着联机到此频道的星座数量，虽然二十一个也不算太多，但对那个菜鸟鬼怪来说，已经是罕见的数字了。

［哎呀哎呀，生存者的数量也很可观耶？隔壁车厢那家伙也是个疯子……今天你们带来了很精彩的表现呢。］

嬉皮笑脸的鬼怪在半空中比划着什么。不久后，生存者名单就浮现了出来。

［往佛光3434号列车3807号车厢　生存者：金独子、李贤诚、刘尚雅、韩明武、李吉永，共五名。］

五人，倖存者的数量比我预期的多。

我逐一打量每位生还者的面貌。体格优越、运动神经发达的李贤诚存活是在意料之中，某种程度上来说刘尚雅也并不令人意外。还有李吉永。若我的猜想没错，「李吉永」就是我身边这位男孩的名字。孩子的手心沾满了蚱蜢残余的汁液，正是我交给他的那只蚱蜢。

男孩不发一语地凝视着没有了头颅的妈妈。他的母亲，正是将他抛在一旁、参与围攻老奶奶的其中一人。而他由始至终，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经过。

我稍作犹豫，接着悄悄将手搭上他的肩膀。

这么做并非出自表面所见的同情。硬要说的话，这是……没错，伪善。

「小朋友。」

男孩缓缓转过头，他的双眼中涌动着生平第一次面对死亡的恐惧。

本能终究是无法违抗的。现在这个孩子，并不是在为母亲的死感到悲伤，而是畏惧着自己的死亡。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就是人性。

「你想活下去吗？」

他的眼神不安地晃动着，身躯彷佛在反抗无法抵御的力量似地剧烈颤抖。接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那就一起走吧。」

李吉永静悄悄地挪动身子，紧贴在我的腿边。刘尚雅深受感动般地望着我的方向，看来我又引起了不必要的误会。事实上，这确实是刻意之举，只不过我预期的观看对象并非刘尚雅。

［少数星座因您的善举感到感动。］

［星座们向您赞助了200 Coin。］

纵使有些卑鄙也无可奈何，毕竟我也一样想要活下去。考虑到接下来将会出现的重要事件，吸引星座们的注意力绝对有其必要。

「现、现在可以放我们走了吗？我们不是已经完成你说的条件了？」距离我几步之遥，衬衫已经被撕开几道口子的韩明武放声大吼。

他还真是走运。但我仍有些意外，这种有钱的家伙怎么会搭地铁？他前阵子还轮番向各部门炫耀自己买了辆宾士。

［嗯哼，放了你们？还没看到外面是什么样子？真的要我放你出去吗？］

鬼怪嘻嘻笑道。

［不管怎么说，你们可真让我讚歎。其实我对这节车厢根本没抱太大期待，但你们居然能顺利通过第一个任务呢。各位证明了，即使是只小虫子也有活下来的价值呀。］

鬼怪的一句话让众人再次认清自己的处境。在它眼中，我们大概也和蚱蜢没什么两样吧。

［好啦，既然战胜了苦难，也该有些奖赏吧？作为通过第一个任务的奖励，各位都获得了能接受星座大人们斗内赞助的资格啰！呜哇哇！怎么样，很期待吧？嗯，大伙都有点冷淡欸，这可是很了不起的事呢。］

会有这种反应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在场除了我以外，没人知道「星座」和「赞助」是什么意思。

这段话的意义其实浅显易懂，意即《灭活法》核心活动之一，「背后星选择」即将开始了。

［嗯，看各位似乎还是不明白的样子，我来简单说明一下吧。现在的各位超级无敌霹雳没用，要是马上把你们扔进下一个任务，别说『克鲁克』，光是遇见弱到爆的『蝼蛄』，你们都会马上没命。不过，幸好宇宙中有些亲切又伟大的存在觉得你们很可爱，决定赞助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听到这里，李贤诚忍不住开口：「请问，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什么谁赞助谁……」

［嗯，还真是听不懂人话耶。有句俗话是这样说的吧，百闻不如一见。你们不如直接体验看看吧。唉，虽然运气不好的人连体验的机会也没有。哈哈哈！］

我瞬间绷紧了神经。

开始了。从现在起，只有做出正确的选择，未来才有更大的机会生存下去。

「独子先生？我面前突然出现两个奇怪的选项，这到底……」

「虽然你问我，但我也不清楚。」当然，这只是我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而撒的谎。不过居然有两个选择，看来刘尚雅的运气真不错。「别多想，就当作性向测验之类的吧。」

「性向测验的话……」

「反正谁也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索性放宽心面对，这样比较好吧？」

「啊……好吧。」

刘尚雅大概也认同了我的话，便不再多说，开始专心注视着半空。她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奥妙的卦象，深奥难解。

其他人也顿失言语，大家应该都正研究着出现在眼前的选项吧。

而我，自然也抬眼浏览起我的选项。

<b>＋

〈背后星选择〉

请选择您的背后星。您所选择的背后星将成为您可靠的赞助者。

1.深渊的黑焰龙

2.恶魔般的火之审判者

3.隐密的谋略家

4.紧箍儿的囚犯

＋</b>

打哑谜般的四个选项。意思是想让我成为祂的化身的星座共有四名。

以《灭活法》的主角第一次就收到五个选项的情况来看，四个也算是不少了。此外，数量并不是最重要的，而是这些表面上看似谜语的名称。

星座们绝对不会公开祂们的真名。因此，所有签约者都必须仔细思索「深渊」、「恶魔」这些古老字词的隐喻，并推敲出星座的真实身分。当然，对身为《灭活法》唯一读者的我而言，这些谜题易如反掌。

首先是「深渊的黑焰龙」。

依据我的记忆，祂是引领着星座集团「黑云」的领导者，是非常强大的存在。虽然不记得真名，但印象中祂的真名很长。这个星座的优点是，若与祂立下契约，就能保证获得强大的战斗力，尤其在亟需体力与肌力的初始阶段，没有比深渊的黑焰龙更适合的星座。

当然上述所说都仅限于起始阶段。随着频繁使用这个星座的力量，神智会逐渐遭到污染，最后变成一个狂乱的杀人魔。祂通常偏好赞助拥有「中二病」特性的家伙，实在不理解为什么会选上我。但不管再怎么说，都让人有所顾忌，还是先将祂排除吧。

第二个，「恶魔般的火之审判者」。

亲眼看见这个选项，不知为何，真是感慨万千。乍看之下充满着邪恶气息，但「恶魔」这个形容词实则是个陷阱。既然是「恶魔般的」，换句话说即是「绝非恶魔」之意。这里还结合了「火」与「审判」这些字词，代表祂是个既非恶魔，又能透过火焰进行审判的人物。

讽刺的是，这个星座的主人是个天使，我记得应该是「大天使乌列尔^[23]」，印象中，原作里也有选择这个星座作为背后星的角色。虽然这是个不错的选项，但还是先保留。隶属「绝对善」派系的星座们虽拥有强大力量，但也有一堆莫名其妙的限制。

第三个，「隐密的谋略家」。

身为《灭活法》的忠实读者，居然也有我初次见到的选项。或许祂是在小说中被偶然提及的星座，但我实在不能肯定祂的身分。如果能再次仔细阅读小说，或许能抓到感觉也说不定。

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星座的主人应该不是特彆强大的存在。先不说祂用以代替真名的称号看起来十分贫弱，祂甚至没有使用任何专有名词。隐密的谋略家，作为代表星座的形容词实在太过朴素，因此也先保留。

最后，「紧箍儿的囚犯」。

看见第四个选项的剎那，我的心脏顿时怦怦狂跳。竟然能在一开始就受到这个星座的青睐，让我数度怀疑自己的眼睛。

但肯定没错。「囚犯」一词，乍看之下是让人联想到负面形象的星座，其实必须留意「紧箍儿」这个专有名词。紧箍儿，世上最小的监狱。对于小时候曾兴緻勃勃地看过《西游记》的人，这绝对是一眼望穿的单纯提示。因为综观古今中外，受到紧箍儿束缚的囚犯仅有一人。

活在脑袋被桎梏勒紧的苦痛之中，花果山的正主，拥有火眼金睛的美猴王——齐天大圣孙悟空。

在《灭活法》登场的人物中，也有角色得到齐天大圣的赞助。如意棒一挥即横扫数百化身，雷电一击便处置数千魔物，拥有令人瞠目结舌的强横力量。作者在这部分的描写淋漓尽致，让我记忆犹新。

我不知道这么强大的星座为什么对我感兴趣，一旦成为齐天大圣的化身，我将能比谁都更轻鬆地在新世界生存。但是……

我静静地抬眼，注视与隔壁车厢连结的车门。

在那扇门的另一边，与我一样看着选择画面的「那家伙」的模样，如历眼前。

若是我选择了齐天大圣……能赢得了他吗？

［背后星选择剩余一分钟。］

时间匆匆流逝。我轻吐一口气，最后一次浏览选项。

我并没有苦恼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