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3. 契約

1.

随着肺部进水的不适感，我的身体急遽变得沉重，我感到自己正被重重辗压着吸进某处。至少刚才看準了时机坠落，眼下我还没被咬成碎片，但也绝对不能在这里失去意识。

打起精神，再撑一会儿就行了。

我想尽办法蜷缩起身子屏住呼吸，十秒、二十秒、三十秒……直到我的手在黑暗中触碰到一堵湿软墙体，这才好不容易能吸上一口气。

「咳、呜呕！」

呛咳好几回，呕出一堆江水后，我艰难地平缓呼吸。幸亏体力值升上十等，我才能免于在与水面冲撞时直接断气，但全身上下的大小挫伤仍火辣辣地发疼。

我慢慢调整呼吸，避免自己陷入恐慌，同时打开手机。我原本担心它会在坠落时破碎故障，所幸液晶面板正常地发出光芒。之前忍痛牺牲荷包购买具有防水性能的手机，真是万幸。

手机的手电筒灯光一亮起，周边的景象隐隐约约映入眼帘。不算狭窄的胃壁空间里，四处漂浮着钢筋和混凝土碎块，间或夹杂着魔人的残肢。鱼龙的胃脏内部，远比我想像的更噁心。

「该死。」

刘众赫毫无迟疑将我扔下桥的表情仍历历在目。虽然早有预期，但实际被他摆上一道还是颇受冲击。

想成为他的伙伴，就必须在这种状况下生还。他是这个意思吧？

我并非无法理解他。

伙伴，对刘众赫来说，这个名词的意义之重非比寻常。自从他第一次回归失败以来，他就无法结交真正意义上的「伙伴」。

身为回归者，鲜少有人能跟得上他惊人的成长幅度，因此他总是单枪匹马地面对所有难关，甚至被奉为救世主，受到景仰，也自然变得孤独。对于刘众赫而言，人类若非部下即是敌人。

因此，这是他给我的考验。若想与他平起平坐，就必须独自解决这点程度的问题。

当然，以上不过是我站在刘众赫立场的揣测罢了。

「对伙伴还真好啊，你这心理变态的臭小子。」

我用狗爬式七手八脚游向一块漂浮在水上的大块保丽龙板，勉强将身体撑了上去。胃里翻天覆地的热辣虽然驱散了身上的寒意，但现在开始才是正题。我闭上双眼叫出纪录，确认刚刚坠落时耳边响起的讯息提示音。

［任务失败。］

［开始进行任务结算。］

［扣除频道使用手续费100 Coin。］

［星座『紧箍儿的囚犯』对您豪爽的发言点头赞同。］

［您获得100 Coin赞助。］

［星座『恶魔般的火之审判者』对您的选择点头认同。］

［您获得100 Coin赞助。］

［星座『隐密的谋略家』对您轻率的发言感到失望。］

收到的讯息着实不少，尤其是对我展示了称号的星座们给予的斗内让我眼前一亮，恐怕是因为我和刘众赫的最后一段对话吧。

我一条条地读着星座的讯息并回收Coin，忽然感到有些遗憾。若是在第一次背后星选择时好好选个星座，大概也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吧。

但我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亲自和刘众赫打过交道后，我确实体悟到，就算齐天大圣是最上级的背后星，单靠一个星座仍难以望其项背。我需要的是超越背后星的其他选项。而且就在这个地方，我将会获得些许端倪。

哗啦啦，鱼龙的胃壁缓缓蠕动起来，引发小小的波澜。看来海怪正往某处移动着。我打开手机，开始计时。

根据《灭活法》的描述，鱼龙在摄取食物三个小时左右会开始分泌胃酸。我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哈哈，真是可惜，我正看得津津有味呢。］

半空中响起啪滋滋滋的声响，一个嗓音随之传来。

「……鬼怪？」

［正是在下。话说你一点也不惊讶呢？］

「因为我知道你会来。」

［嗯哼，听起来怎么像是你在等我出现？］

「当然，我是在等你。」

空中啪一声亮起了光芒，鬼怪也现出身影。虽然单看錶情没办法确知这家伙内心的想法，但明显能看得出它一脸兴緻盎然。我泰然自若地接过话题。此刻要是在气势上矮人一截，那只会落得不上不下的尴尬处境。

「你不是要从我这里拿走Coin吗？」

［……什么Coin？］

「因为我任务失败了，你必须收取Coin作为代价吧。」

［哼，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来收你的命？］

「如果是要付出性命，失败结果的栏位应该会显示『死亡』，不可能只标注三个问号。这不就代表还有商量的余地吗？」

［……哈哈哈，真是有趣。］

其实我的话也不是毫无破绽。任务讯息中「任务失败」一栏显示问号，仅代表无法得知失败时的惩处，收取Coin作为代价只不过是臆测。即使如此，我仍有十成十的把握，因为我对任务剧情早已了如指掌。

「不是吗？」我反问道。

鬼怪停滞半刻，接着点了点头。

［没错，真是惊人。仅凭那点线索就能推敲出这些事情，不愧是受到星座们关注的化身呢。］

鬼怪的语气带着真心的讚歎。

［如你所说，支线任务即使失败，只要支付Coin还是能够存活下来。］

「你要多少？」

［支付5,100 Coin，我就饶你一命，让你继续苟延残喘。］

我确认着手上持有的Coin。

［持有Coin：5,100 C。］

我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小子在跟我狮子大开口。「太多了啦。」

［呵呵，那你就乖乖受死吧。就算收取Coin，要收多少也是由我作主。不服气的话，你可以直接死在这里啊。］

「那你就杀了我吧。」

［……咦？］

「我叫你杀了我。」

［……］

「你下不了手吧？」

鬼怪一动也不动。这是当然的，毕竟这小子因为我的关係尝到了不少甜头。要是它真的打算杀我，一开始就没必要特地跑来这里见我。对这家伙来说，我要不在这里死里逃生，要不至少死得悲惨壮烈。

［哈哈，还真是让人不爽。我说你现在是想……］

鬼怪一字形的眉毛大大扭曲。看来我必须赶紧结束挑衅，回归正题。

「下级鬼怪鼻荆，实况主的工作还过得去吗？」

若说脸上的表情也能出现裂痕，肯定就是它那副模样。鬼怪鼻荆的脸第一次笼罩上困惑的神色。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最近做实况节目很无趣吧？星座们花钱斗内都很小气啊。」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区区一个人类怎么会知道……］

鼻荆的角阵阵发颤。它的反应也是合情合理，毕竟一介平凡人类不可能知道星星直播（Star Stream）系统的相关信息。

但我可不是什么平凡人类。

［少数星座对您的存在抱持疑虑。］

［星座『隐密的谋略家』对您的计画眼前为之一亮。］

从现在开始的对话让星座们听到可没有好处，我用嘴形朝鼻荆悄悄示意。

「先把频道暂时关掉再来谈吧？」

鼻荆犹豫片刻，结束了频道串流。

［#BI-7623频道已关闭。］

等星座们一从频道离开，鼻荆就露出了本色。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你，一个平凡人类，怎么会知道星流放送的事？］

「这不是重点。」

［什么？］

「鼻荆，你不想成为『鬼怪之王』吗？」

［你在说些——］

「我问你，想不想超越独脚或吉达，成为魑魅魍魉之中最厉害的实况主？」

鬼怪的脸色大变。

「鬼怪鼻荆，和我缔结契约吧。我会让你成为鬼怪之王。」

2.

星星直播系统，又被称为「星流放送」，简单来说就是以全宇宙为对象的实况转播节目。订阅者是那些位于遥远银河顶端的星座们，演出者是像我这样的人类。而身为两者之间桥樑的实况主，就是在我眼前的鬼怪。

［哈，哈哈哈哈哈！你疯了！好个疯人类！在你拒绝所有星座赞助的时候我就该看出来的！］

鼻荆就这样放声大笑了好一阵，才再度说道。

［虽然不晓得你是怎么知道星流放送，但我无法接受你的提议。因为我是鬼怪，不是星座，无法成为你的背后星。］

「我想你大概误会了，我可从没说过要你『赞助』我。」

［咦？］

「我很清楚你不过是只弱小无用的鬼怪。我需要的不是你的力量，而是你的『频道』。」

［我的频道？］

「看你好像听不懂人话，你的韩文模式没问题吧？」

［喂！我说你……］

「简单跟你说吧，我想和你的频道缔结专属契约。」

鼻荆一脸茫然，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

［慢着，你是说要跟我缔结『直播契约』？］

「没错。」

直播契约原本是鬼怪和星座们之间签定的合约。星座们让自己的化身固定上特定频道，鬼怪则会收取该化身所赚取的部分Coin作为手续费。化身本人基本上无法插手这份契约的签订，因为和星座签约的化身，说好听点是获得赞助，本质上来说和背后星的奴隶没两样。

［哈哈，你这人类真够无厘头。］

鬼怪用小小的手掌掩住双眼笑了起来，周围的空气也随之扭曲。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说了什么，但区区一个人类竟敢提出『直播契约』？还是个连背后星都没有的小虫子？］

它阴恻恻地说道，周身的杀气随之喧嚣而上。即使是下级鬼怪，其强大仍是一般人类无可比拟的。但若我会因这点小事而退缩，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做出提议了。

「正因为我没有背后星，才有缔约的价值。」

［……什么？］

「你觉得那些星座进入频道的目的是什么？」

面对突如其来的提问，鬼怪像个脑袋不灵光的学生般张口结舌。所以接下来的时间，就是我为了这个下级鬼怪召开的特级讲座。

「不用那么紧张，其实都是你知道的情报，不过是複习一下，让你再好好回想而已。」

鬼怪丝毫未察已经被我牵着鼻子走，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订阅星星直播的星座，大致上可以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到处转换频道找乐子的『寻找游戏』团体，另一种则是想找能和自己签约的『寻找化身』团体，对吧？」

［是这样没错。］

「因此，若是想成为星星直播里有名的频道，至少必须百分之百满足其中一个集团的需求。简单来说，要不就认真玩游戏，充实游戏内容；要不就协助找出有希望的赞助对象。总之必须将其一经营到最好。」

［很博学多闻嘛，不过说这么多做什么？星座们的订阅目的和契约有什么关係？］

「给了这么多提示还不懂，怪不得你的订阅数到现在还没破百。」

［……闭嘴，赶快说重点。］

鬼怪把一对小小的角顶到我眼前，可爱得让人无法相信这是不久前爆破人类头颅的妖魔鬼怪。

我看也别再逗它玩了，慢慢进入重点吧。

「如果有个频道，能够同时满足『寻找游戏』和『寻找化身』的需求，会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