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前進徘徊之森

「希洁丝，妳老实说——妳一开始就知道他想去圣地的原因吗？」

伊芙维娜压低了声音对希洁丝说道。

此时斐诺走在她们两人前方约十步远的距离，双方虽然对交换条件取得了共识，但伊芙维娜却对此仍有些意见。

若非希洁丝拦住，她或许在听到斐诺目的——也就是想成为她本人的契约者的当下，就狠狠地对斐诺发动攻击，叫他别不自量力了。

「小姐……」希洁丝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彷彿在抱怨自己的主人怎么这么幼稚，「作为交换条件，这很划算的，圣地也不是特别隐密的地方，只要有风精灵的邀约，谁都可以进入……」

「可是他是人类男性啊！」伊芙维娜差点就要拉高音量，幸好在最后忍住了，「我最讨厌的就是人类跟男性，何况还是人类男性！对他们来说偷窥女性洗澡就是家常便饭，全都是野蛮的雄性野兽！」

「小姐，您终究得跟人类契约，若是您能在这趟旅行当中戒掉您那莫名其妙的男性恐惧症，并且改掉那些夸张的偏见，我想女王也不会计较您逃出圣地的过错——这不是合理又正确的判断吗？」

「我怎么会恐惧男性？厌恶跟恐惧是不一样的！人类男性不可信任，他们只不过是把精灵当作工具而已，凭什么我们要被这样对待？难道身为精灵就只能低人类一等吗？妳对人类有兴趣是妳的事，不要牵扯上我！」

伊芙维娜还想用大道理争辩，但希洁丝表达理解的温柔笑容，只让她心中更加不爽，满腔想要爆发的怒气，但最终还是只能默默吞下肚。

「决定了……等找到小木屋，我就要丢下他，让他自己走出去……最后在森林里面迷路，被路过的魔兽吃了……」

「哇……怎么能够想出这么邪恶的计画……」

在两人讲着悄悄话的同时，走在前方的斐诺正忙着用猎刀开路，将挡路的枝丫与扰人的长草处理掉，让后方的两人方便行进。

这让希洁丝大为讚赏——儘管拟态的衣物不会破损，但被草叶搔过肌肤的感觉总是会让人不太舒服，斐诺体贴的行为帮两人省去不少麻烦。

「小姐，我看这斐诺个性不错，身手也很好，您还记得昨天晚上他跳起来踢了魔兽眼睛的那一脚，您说一般冒险者做得到吗？」希洁丝模仿着记忆中的动作比划了两下，「一般冒险者只要有精灵武器都能轻鬆解决魔兽，但斐诺赤手空拳就能跟魔兽对打，怎么会把我们精灵当作工具呢？」

「妳这是倒因为果——如果可以跟精灵契约，他还会费尽苦心去把身体锻炼到如此地步吗？这花费的时间精神可不是一般人能想像的。」

「喔？所以您也承认斐诺跟别人不一样啰？您是肯定了他的毅力吗？」

「妳不要一直想抓我语病！」

伊芙维娜往旁边走了几步，与希洁丝拉开距离。但这样的反抗完全不被希洁丝放在眼里，她没大没小地跳向伊芙维娜，伸手环抱公主殿下的手臂撒娇。

「跟他契约的话，就可以完成王族的使命啦！反正製造精灵后代又不用肢体接触，不过就耗费点魔力跟精神而已，平常我会代替您好好地『照顾』他的，这对我们来说不也是双赢的局面吗？」

「好好好……都给妳讲……」

伊芙维娜讲不赢她又摆脱不了她，最后只能叹了口气，敷衍过去。

接近中午时，斐诺开口提议要休息一下。

见两名少女没有意见，他便表示自己会张罗午餐的食材，暂时离开了。原本希洁丝也想跟去，但斐诺以回报救命之恩的理由婉拒了。

「……妳闭嘴，我已经知道妳在想什么了。」

伊芙维娜察觉希洁丝不怀好意地望向自己，马上明白她又想继续说斐诺的好话，顿时「哼」了一声别开头，找了块乾净的草地坐下。

此时已是伊芙维娜逃出圣地后的第二天，前一日因为急着远离圣地而无暇顾及其他事情，又因为斐诺的关係折腾了一整夜。此时静下心来欣赏身旁与圣地完全不同的景緻，顿时觉得心旷神怡，想就这么躺在草地享受着微风。

这时几只鸟儿随风飞过伊芙维娜的身旁，似乎看出她身上与众不同的气息，突然转了个圈又绕回来。伊芙维娜伸出手，其中一只浅绿色的鸟儿就轻巧地停在她的指尖，歪着头与她大眼瞪小眼。

一旁的希洁丝见状玩心大起，忍不住也幻化成青鸟的拟态，与伊芙维娜身旁的鸟儿玩耍起来，一群鸟儿吱吱喳喳地叫个不停，倒是一番有趣光景。

斐诺回来时，正好撞见她们嬉闹的模样，深怕打扰到她们而停下脚步躲在一旁偷看。伊芙维娜不经意露出的轻鬆笑容让他看得入迷，这才知道向来态度冷淡的她，原来也有这般如普通少女的一面。

直到伊芙维娜突然低声抱怨了一句「那家伙还真慢」，斐诺这才回过神，赶紧製造出脚步声走近。他一手抓着三条鱼、另一手又用布巾包了几颗饱满的果实，或许是因为下了溪水又爬上树梢，模样有些狼狈。

鸟儿们看到人类出现，顿时都吓得振翅飞起，三两下就逃得无影无蹤，只剩下希洁丝略显寂寞地在一旁变回了人形。

这是斐诺第一次看到希洁丝的青鸟拟态。

「是妳啊！羽毛的颜色真是好看呢。」

「谢谢你的称讚。」

希洁丝害羞地露出笑容。

拟态虽然是以魔力形塑而成的形象，但精灵本身并没有决定拟态外貌与体型姿态的能力，最多只能借着在生活中训练观察力来形塑各式各样的服装与饰品，是名符其实的「相由心生」。

「哼……花言巧语……」

虽然伊芙维娜仍是忍不住冷嘲热讽，但希洁丝心情大好，完全没将她说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兴奋地向斐诺搭话。

「不过斐诺，你早上不是才吃过鱼吗？还吃不够？还是说你特别喜欢吃鱼呢？怎么又去捕了好几条？」

「哈哈，不是我爱吃鱼，是我想教妳怎么烤鱼！我猜妳们应该很少在野外露宿吧？早上那鱼真是可惜了。」

「我就觉得跟平时吃的不一样……但原来真的搞错方法了吗？」

于是斐诺向希洁丝解释了要如何把鱼内脏与一些容易产生腥味的部位去除乾净，然后用采来的果实榨了些果汁，里里外外将鱼肉抹了一遍。

原先希洁丝还看不出什么所以然，但当斐诺将鱼肉放上火堆一烤，一股香甜的气息顿时传来，让希洁丝的肚子也开始有了反应，愈来愈期待食物料理好的时刻。

而希洁丝的期待果然没有白费，等斐诺将烤好的鱼递给她，她咬下一口的剎那，从未尝过的美味便让她忍不住惊叹，「原来是这样啊……斐诺好厉害！」

「这没什么，只是之前跟厉害的大厨学来的小花招，可别期待我还拿得出什么新花样就是了。」

「嗯！真正的人类料理果然不简单，上次在圣地吃的『号称人类世界的口味』的烤鱼就很普通呢！」

「咦……妳从来没吃过人类的料理吗？我以为妳们已经旅行很久了。」

希洁丝不经意说出的话让斐诺有些纳闷，不过一旁的伊芙维娜立刻假意咳嗽，将话题接了下去，「她说的上次，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是、是啊，呵呵呵……很、很久没有吃鱼料理了呢！」

斐诺只当她们有些隐情，没有继续追究下去，但眼看伊芙维娜迟迟没有将自己的那份烤鱼拿去，斐诺还是伸出了手。

「伊芙维娜小姐，待会还要继续行动，饿着肚子可不太好，若不嫌弃的话……要吃吃看吗？」

「……」

伊芙维娜侧眼看着那烤得恰到好处的色泽，自然也明白斐诺的料理技术比自己跟希洁丝好上太多，不过自尊心却让她迟疑了几秒。

虽然精灵可以将魔力转化为营养，就算不进食也没有关係，但为了节省魔力，伊芙维娜还是会像人类一样进食。经过一番内心挣扎，好奇心与食慾终究盖过了厌恶感，她伸手从斐诺手里抢过了烤鱼。

「喔？小姐，您的身体还是挺老实的嘛。」

「别吵。」

面对希洁丝暧昧又低级的眼神，伊芙维娜感到有些屈辱，不过手中的烤鱼跟她想像的一样美味，酸甜夹杂的滋味与水果香气都为理应乾涩的鱼肉添上了新风味。她低着头不去多想别的，专心吃起烤鱼。

餐后斐诺与希洁丝一起收拾了环境，原先伊芙维娜只在旁默默地看着，但就在準备出发时，她突然叫住了斐诺：「喂！」

斐诺回过头，表情有些困惑。

伊芙维娜突然弹了下手指，随后一阵突如其来的旋风包覆住斐诺的身体，并且向内挤压、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儘管声势浩大，旋风散去之后，斐诺却彷彿没事一样傻在原地。

他低头看了一下，发现身上刚才沾上的泥水跟沙尘都被清得一乾二净，彷彿重新洗涤过的衣物一般。

「弄得髒兮兮的，看了就不舒服。」

伊芙维娜施展完魔法以后便转身离去，斐诺想了一会，才意识到这应该是午餐的回报。随后希洁丝向斐诺招了手，三人继续展开下午的旅程。

相较昨日连续遇到魔兽的狼狈，这一天他们完全没有遇上可以被称为危险的状况，就算遇到野兽，也是以斐诺自告奋勇上前战斗、伊芙维娜从旁用魔法辅助的方式轻鬆解决。

除了希洁丝沿途黏着斐诺不放，让伊芙维娜忍不住一直碎碎念以外，他们唯一遇到的困扰，只有路线的选择。

因为伊芙维娜跟希洁丝携带的行囊稍嫌简陋，若是直接朝徘徊之森前进可能会很辛苦。而根据斐诺事前的调查，徘徊之森附近似乎有个小村落可以进行补给，但这样就会让路程拉长一天。

原本伊芙维娜主张不进行补给，但希洁丝观察天象后，却认为徘徊之森周遭在入夜后可能会下起大雨，提议暂缓脚步。两人吵不出一个结果，只好交由斐诺进行最后抉择——而他决定相信希洁丝对天象的判断。

这让伊芙维娜十分不满，路上忍不住向希洁丝抱怨。

「好啊，现在你们是联合起来排挤我、欺负我是不是？」

「小姐您可别冤枉我了！要是真的下雨，您该怎么在不被斐诺察觉真实身分的情况下过夜？难不成要找个山洞，然后大家一起窝在里面吗？」

「……跟人类在同一个空间过夜？我可不要！」伊芙维娜为难地说道：「但这个村庄……不仅没记载在地图上，而且还在徘徊之森旁边，感觉有些奇怪……」

「这种不在地图上的偏僻小村落可多了！」希洁丝看伊芙维娜有些动摇，赶紧趁胜追击，「您想想，我们这趟出来什么都没带，总不能什么都靠魔法吧？」

「魔力的存量是要注意……但妳只是想进人类的村庄吧？」

「没有这回事，您想太多了。」

「妳的眼神正在闪闪发光喔。」

「那一定是反映了小姐您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耀眼光芒～～」

「够了……妳这样真的很噁心。」伊芙维娜一脸厌恶地摆了摆手，「唉，心软让妳跟过来真是错误的决定，怎么好像变成我一直被妳牵着鼻子走？」

「总之小姐也赶紧跟斐诺先生培养好感情吧！」

「我拒绝。」

一路上希洁丝孜孜不倦地在斐诺与伊芙维娜两人之间晃来晃去，刻意带起各种话题分别询问两人，试着帮两人製造话题上的连结。

伊芙维娜已经几乎放弃阻止希洁丝——她决定消极抵抗，面对无聊的问题就给予无聊的答案，面对有希望延伸的话题就故意将话题强制结束。

不过斐诺却十分配合，几乎是有问必答，聊到平常是怎么锻炼身体的时候，更是讲得起劲——为了成为冒险者，他从饮食到训练的安排都很认真讲究，每当有冒险者途经城镇，也会打听外面的情报，或者是请对方指导旅行上的技巧。

「所以我就直接跟旅馆主人说，如果已经没有空房了，却还有冒险者来投宿的话，儘管让他们来尤德亚之家寄住，我不收钱，只要跟我聊聊冒险者的生活就好。」

「哇喔……」希洁丝不禁讚歎，「你真的很积极呢，投注热情进行一件事情感觉真的很有趣，小姐您说是不是啊？」

「啊？」伊芙维娜听斐诺的故事听得太专心，顿时有些愣住，「的确是非常厉害——嗯哼，喔是喔，很好啊。」

「小姐您要称讚就老实称讚，不要突然又改口！」

「哼！」

走了一阵，他们终于在路上找到破旧的指标，并沿着道路，在天黑前来到了一座幽静的小村庄。斐诺稍微观察了一下，从连接到村中的泥泞道路来看，往来这里的旅行者很少，就连写着村名「卢涅斯」的牌子都已被蛀蚀。不过村口放着两组保养得宜的载货拖车，或许有在进行商业贸易活动。

就在他们走进卢涅斯村想试着找旅店休息时，却有一群人围在村子正中间的广场，人群中还传来了大声吆喝的声音。

「为什么还没把东西準备好？不是说过明天就要交货了吗？整天这样散散漫漫的，还想不想赚钱啊！」

斐诺等人不动声色地走近，发现竟是个手拿酒瓶与木棍的男子正与一对老夫妻发生冲突。老夫妻神色慌张，握起的手远远就看得出来在发抖。

骂人的男子有着一头随意向后梳去的凌乱长发，鬍渣在脸颊与下颚乱长，看起来是拿小刀随便修的，一点也不平整，似乎不在乎外在形象。

一名年纪较斐诺年轻的少年看不下去，立刻上前找男子理论，「我们刚才不就说了吗？老人家身体不好，这几天又伤到了腰腿，只要多宽限半天就好，我们其他人会一起来帮忙的……」

「我是在跟你说话吗？」男子将手中的木棍挥向少年的腿，让少年痛得跪倒在地，「爱出头是不是？管好你自己就好！」

男子这一发狠，附近的人群顿时退了两步。

斐诺原先就快看不下去，这时更是再也无法忍受，当下便跨着大步闯进人群当中，伊芙维娜原本想拦住他，却晚了一步。

「喂！攻击手无寸铁的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男子抬起头，发现是陌生的脸孔，愣了一会，随即又龇牙咧嘴地大吼：「你谁啊？这个村子不需要英雄好汉——我教训村人跟你有什么关係？」

同一时间，男子的木棍已经挥向了斐诺的腿边。

但出乎男子意料之外的是，斐诺竟然弯腰一把抓住了木棍，并使了点巧劲一扭一拗，趁对方轻敌，将木棍抢到了自己手中，反倒是男子本来就已经有些醉意，险些被拉倒在地。

「你这小子……」

男子抓起酒瓶就往斐诺身上敲去，附近村人顿时发出一阵惊呼，有些人害怕出现血腥画面，甚至闭上眼睛不敢看。

但剩下那些睁大眼睛的村人，则看见斐诺巧妙地架开了酒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棍敲向了男子的腿部。

然而，对方突然眼神一变，手中的酒瓶向下挥去，拦截了斐诺挥出的木棍。

酒瓶本身十分脆弱，直接被木棍撞碎，碎片与酒液四处喷飞，两人忙着遮住眼睛口鼻、同时向后迴避，战斗因此中断。

「喂喂喂……」斐诺与男子陷入对峙时，一旁突然传来了令人十分不舒服的尖细男人嗓音，「欧纳尔，你是不是放水啦？还不赶快把闹事的家伙处理掉？还是说——你又要摆烂不帮老大做事了吗？」

「呸！」欧纳尔朝地上吐了口口水，「混帐，你说谁摆烂？真当我打不过这家伙吗？瓦菈，过来！」

男子抛开酒瓶的残骸，伸手向空气中捞去，一名就站在尖锐嗓音男子身旁的少年立刻化为一阵烟雾，缠绕在欧纳尔的手中，变为一柄三叉戟。

「契约者……！」

虽然青壮年人与精灵订下契约是很寻常的事，但过去从没有人会真的拿精灵武器跟「不受精灵欢迎的」斐诺过不去，所以这是他首次与契约者为敌。

「怎么啦？还不叫你的『家伙』出来？是看不起我吗？」

「哼。」

斐诺不想跟欧纳尔多说，握紧猎刀向前奔去。

欧纳尔看斐诺不使用精灵，似乎有些意外，但只觉得对方是小看自己，当即怒吼一声，迴转三叉戟向前一甩，利用长柄武器的範围优势扫向斐诺。

但斐诺的身体强度超越常人许多，他随即侧身空翻，让三叉戟的长柄贴着他的背后扫过，接着顺势将双手往地下一撑，以倒立的姿势扭动腰部甩动双腿，使自己的身子快速旋转，并利用这一串列云流水的动作所带起来的力量朝欧纳尔的侧腰踢去。

欧纳尔的三叉戟早已甩向另一边，这时来不及收回，只能紧握拳头，让肌肉紧绷起来硬接下斐诺的踢击。但儘管他已经儘力稳住身形，仍是被这一脚踹得横向滑出一段距离，鞋子在地上刮出明显的痕迹。

四周顿时爆出惊呼声，围观群众都被斐诺展现的力量以及身体能力吓到了。但相较于群众对斐诺的期待，一旁却有位少女非常紧张。

「小姐！斐诺打不赢契约者的，您快去帮他！」

但不管希洁丝看起来多么紧张，她身旁的伊芙维娜却只是皱着眉头，像是在看戏一般，将双手盘在胸前。

「莫名其妙，明明没有力量，管这么多閑事干嘛？对他有好处吗？」

「世界上又不是每件事情都一定要有回报！」

「说不定他就是故意要揽麻烦上身，再等我救他呢，再看看吧。」

在主僕两人对话的时候，广场中战斗的两人也有了新的动静。

「真是惊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