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分道揚鑣

徘徊之森里，一抹身影迅速地穿梭其中，像是无法控制的狂风般颳起落叶与尘土，林中的鸟类在惊扰下纷纷振翅躲避，就连幼小的动物都躲得远远的，不敢接近那阵风暴。

「小姐！小姐！等等我——」在那阵风暴的后方，一只青鸟努力地振翅追赶，距离却一直被拉开。

希洁丝追了好一阵，好不容易跟上，却看见伊芙维娜正与魔兽对峙着。

正常来说，徘徊之森当中是不会有魔兽的。

魔兽藉由感知魔力的方式追寻猎物，自然也会受到徘徊之森魔力流的干扰，在不知不觉间离开森林，然而正如同风精灵可以借风的指引穿梭徘徊之森，曾吃下风精灵的魔兽也能藉由结晶中的魔力得到类似的力量。

伊芙维娜清楚这点，因此格外地生气。

「希洁丝——」

她头也不回地向自己的侍从精灵伸出了手。

「小、小姐!?」

剎那之间，希洁丝感受到一股强硬的魔力拉扯，形体顿时消散，缠绕在伊芙维娜的手中化为武器——与精灵只能自发转换形体不同，精灵公主拥有单方面将属下精灵化为武器的力量。

先前伊芙维娜从未这样粗暴地对待过她，让希洁丝心中多少有些恐惧，甚至稍微影响到两人的魔力同步，导致力量的施展出现了滞碍。

「唔……」

伊芙维娜感受到瞬间的魔力反噬，但还是重新整理了魔力流，疏通与希洁丝之间的魔力通道，再度找回平衡。

一连串的反常让希洁丝清楚意识到，自己的主人此刻心情十分烦躁。

从离开村子之后，伊芙维娜就没跟希洁丝有过任何有意义的交谈，甚至歇斯底里地在徘徊之森当中四处乱闯，就像是要发泄心中的情绪一般。

虽然她没有明讲，但希洁丝猜想大概跟斐诺有关。

伊芙维娜举起弯刀绕了半圈，但连架势都还没摆好便移动脚步，化为一阵狂风席捲而去，正面一刀劈向魔兽，以雷霆万钧的一击瞬间结束了战斗。

这战斗的方式与她平常优雅省力的作风不同，粗暴的攻击也让魔兽的鲜血溅到了她的身躯，不仅让她看起来有些可怕，具毒性与腐蚀性的血液也灼伤了她的肌肤。然而她却彷彿没事般走向魔兽的残躯，以弯刀将魔兽身上的结晶挖出。

在取出结晶的同时，她不动声色地对自己施予了治疗魔法，待希洁丝终于从不舒服的束缚中解脱、重新化为人形时，伊芙维娜已经恢複原先纯凈美丽的模样。

此时的伊芙维娜正望着手中的结晶出神。

希洁丝努力平复自己同样混乱的心情，缓缓走向伊芙维娜。

「小——不，殿下……」

伊芙维娜没转过头，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身为精灵真是悲哀，若不服从与生具来的职责与命运，成为人类的所有物的话，就连森林中的走兽都能轻易夺去我们的生命。」

希洁丝走上前，不发一语地用双手握住了伊芙维娜的手，连同结晶一起包覆在掌心，两人一起感受那曾经属于某个同族、但如今只剩下冰冷触感的凝结魔力晶体。

「……可是，我很喜欢身为精灵的自己喔。」

希洁丝的话语让伊芙维娜的手微微抽动，「我们虽然是无法保护自己的弱小生命体，却拥有比人类更加自由的灵魂——只要拍动翅膀就能飞上天、只要化为武器就能感受殿下温柔的魔力。我们不用为了填饱肚子进行劳动，只要在圣地庇佑的範围中，就能毫无顾忌地冒险，就算只是单纯地与其他精灵玩耍一整天，也不会造成谁的麻烦……世界上还有其他比精灵更幸福、更无忧无虑的种族吗？」

「妳啊……就只知道玩。」

伊芙维娜睁开了眼睛，望着希洁丝澄澈而正直的眼神，叹了口气。

希洁丝见她的嘴角微微勾起，便明白伊芙维娜已经稍微冷静下来了。

「我们虽然背负成为人类力量的职责，但实际上真正与人类订下契约的，也只有将近一半的族人而已，精灵不会因为没有订下契约而遭到苛责——虽然这样讲对肩负族人存续责任的殿下您来说十分不公平，不过我相信大部分的精灵都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快乐。」

伊芙维娜低头望着手中的结晶，叹了口气。

儘管是个无法给予她任何回应的族人，她却不禁想了解，这个族人在遭受袭击而消逝前，是否也曾经自由自在地活过？

她无法得知答案，唯一能做的，便是为对方送行。

伊芙维娜的双手缓缓发出光芒，将纯凈的魔力输进结晶之中，在她细心的操作下，结晶坚硬的结构从内部逐渐崩解，最终化为细碎的粉末。

她高举起手掌，带起一阵微风，将那闪烁着灿烂光芒的残骸带向遥远的天空。

「谢谢妳，希洁丝——」

伊芙维娜淡淡地说道：「我有些失态了，还好有妳在我身边，也只有妳敢对我说这些话了。」

「不会，您能冷静下来就好。」

「但我还是有点生气，斐诺这家伙听到有人想跟他契约，整个表情就变了——那种看起来没什么了不起的公主，到底有什么好！」

「小、小姐……」

「妳说是不是？果然人类就是这副德性，尤其是人类的男性！」

「小姐！」

希洁丝突然提高了音量，让只是想随口抱怨的伊芙维娜有些惊讶。

希洁丝接着重重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说到底，这根本不是斐诺的错啊！」

「妳说什么？」

「他一开始就已经说了，他旅行的目的是与精灵进行契约，而正在徵求契约者的风精灵公主，就是他的最后希望。」

「所、所以呢？」

「他不惜冒着生命危险踏上旅程，却得知了自己体质的真相，正感到失落的时候，有人突然跳出来说可以实现他的梦想——您说他能不心动吗？」

「可是我们明明已经先约定好了！他怎么可以——」

「斐诺根本还没开口，小姐您就先转身走人了好不好！」

「唔……」

希洁丝说的是事实，伊芙维娜顿时找不出话来辩解。

「您连让他犹豫的机会都不给，怎么知道他一定会为了那个光暗精灵背弃我们的约定呢？说到底，小姐您一直装成人类来行动，斐诺又怎么会知道您其实就是他想见的风精灵公主，而且也愿意跟他订下契约？」

「我、我可还没说……要跟他订下契约！」

「您还想欺骗自己吗？」希洁丝抓住伊芙维娜的手，让她无法逃避问题，「如果不是想与他契约，您到底有什么好生气的？就算没有他帮忙带路，我们也还是能找到符合他叙述的地方啊。」

「约定就是约定，遵守约定是基本的道德吧！」

「正因为您已经认定斐诺是有资格与您订下契约的对象，也做好了心理準备，但事情却没有按照您预料的发展，才让您有如此剧烈的反应。」

「……」

伊芙维娜沉默不语。

「小姐，恕我直言，您只是自尊心受创罢了，是小孩子在发脾气，还因此把关係搞得这么僵，这样下去——」

「够了。」

希洁丝立刻闭上嘴。

因为她从伊芙维娜的语气之中听出了一丝悔意。

「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晚了。」伊芙维娜无奈地苦笑，「反正就这样吧，既然错过了，只能说是没有缘分了吧。」

「小姐……」

希洁丝看到伊芙维娜有些落寞的神情，忍不住抱住她。

主僕两人相拥了好一会才分开，接着一齐向前踏出了步伐——儘管伊芙维娜仍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但也不过只是无力的盼望罢了。

后续的旅程中，伊芙维娜与希洁丝没有再遇到魔兽，两人随着风的指引前进，花了不到半日的时间就穿越了徘徊之森，到达位于中央的湖畔。

儘管文献与传说中都提过这座湖的景緻有多么壮观，但亲眼见到几乎一望无际的湖面，两人还是瞠目结舌地走向岸边，睁大眼睛观览湖景。

「传说中的海洋，是否也与这里的景色差不多呢……？」

「小姐，这座湖虽然大，但终究有个对岸，听说真正的大海是搭着大船一直向前航行，也永远到不了尽头呢！」

「感觉就算有再多的烦恼，只要望着这片水面，就能平静下来。」

两人驻足在岸边好一段时间，直到希洁丝髮现了一丝异状，「欸？小姐，您看！」

伊芙维娜顺着希洁丝的手指望向远方，原先还不晓得她所指方位究竟是何处，不过随着视线从湖面向上移动，比人类更加敏锐的视力让伊芙维娜清楚地看见远处森林外围的环状山脉有个突出的部分。

而且不仅只是突出，向下弯曲的岩壁就像树木垂下的枝叶般指向地面。

「……斐诺他之前好像说过，左边的山脉比右边的高一点，然后造型还很特别……莫非就是那一处？」

伊芙维娜转头面向希洁丝，徵询她的意见。

「其他山脉都没什么异状，小姐，我看不妨就先去那边看看吧？嗯……若要让那段山壁位在左边，那应该……要往这边走！」

山壁在她们当前位置的右前方，若要寻找符合斐诺所叙述的地点，得从湖的左侧绕过去。

伊芙维娜对此没有什么异议，两人随即出发。

沿路上都是纯粹的湖景与山景，乍看之下似乎一成不变，但仅只是欣赏的角度不同、阳光照射的方位不同，眼前的景緻就会呈现不同的风貌，因此两人仍是饶有兴緻地欣赏着四周的自然风景，一点都不觉枯燥。

又过了段时间，两人终于绕到湖的另一侧，此时从湖畔望向对岸，正好构成如斐诺所说左高右低、左边造型奇特的地景特徵。

然而让她们失望的是，附近并没有什么木屋之类的建筑。

「……斐诺该不会是随口对我们乱讲的吧？」

「不，小姐，他不是那种人。也有可能是那间木屋在这几年间被人拆除或破坏了？」

「能进入徘徊之森的绝非閑人，我们风精灵族也不是会无缘无故破坏的个性……既然如此，或许是魔法的缘故。」

「魔法？」希洁丝有些讶异，「要影响认知的话……是藉由法则系『时空神』的魔法影响这附近的空间吗？」

「极有可能。总之，我来试着探查看看。」

伊芙维娜闭上了眼睛，缓缓抬起右手、并将右手掌心朝上，像是捧着某样物品一般，将魔力聚集在她的掌中。

她将自身的风魔力转化为时空系魔力，并将魔力向外延伸，如蛛网般朝着四面八方扩散上百公尺，探测空间中的异常。

这个魔法的规模超出一般精灵跨系统使用魔法时能施展的幅度，就算希洁丝的位阶较高也没有成功的把握，只能在一旁乾瞪眼，祈祷能有好的结果。

只见伊芙维娜的额头开始冒出汗珠，魔力一直从她的手中散去，却迟迟没有任何结果。希洁丝这时才意识到伊芙维娜是在勉强自己，毕竟时空神的魔法云云也仅是猜测，说不定根本就没有这一回事。

「小姐，已经够了——啊！小心！」

希洁丝正準备上前阻止伊芙维娜，就见伊芙维娜的魔力输出忽然中断，身体晃了晃，随即向后倒下。

她赶紧在千钧一髮之际抱住了伊芙维娜，幸好伊芙维娜意识清醒，很快就站稳了身子，并轻轻推开了她。

「我没事。」

「这样怎么会没事？您都差点昏倒了！」

「不是，我只是收力太快……有点兴奋过度了。」

「……咦？」

希洁丝原本懊恼的表情顿时转为獃滞。

只见伊芙维娜突然笑了出来，伸手摸了摸希洁丝的头。

「我找到小木屋了。」

稍作喘息后，伊芙维娜便领着希洁丝走向一处不起眼的角落。若非伊芙维娜领路，这处散发阴沉气息、彷彿拒绝生物靠近的地方，应该会让过路客下意识避得远远的，也不会将视线落在这里太久。

随后，伊芙维娜伸手在空气中探了探，摸到了一堵看不见的墙面。

说时迟那时快，一团时空系魔力流从空间中浮现，并逐渐剥离，魔力散去之后，原先缠绕的诡异气息也缓缓消散，显露出潜藏在其中的那间可见岁月痕迹的木屋。

「果然是改变空间认知的魔法……」

希洁丝从旁探头出来，端详着木屋的外观，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墙面，「呜哇，这里看起来有很多年没人住了……」

「是啊，大概距离上一次有人造访，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儘管嘴上这么说，伊芙维娜心中却相当兴奋——对于逃家出来寻找有关母亲行蹤线索的她来讲，不管是什么发现，都是非常宝贵的线索。

两人慎重地找到木屋的入口，做了个深呼吸之后，推开了门扉。

随后出现在伊芙维娜眼前的，是有着朴素摆设、甚至可以说略显简陋的室内布置——但这样平凡无奇的装潢却让她大为震撼。

因为，这与她母亲在圣地当中的房间有太多相似的地方。

她快步走进木屋之中，熟门熟路地直接走向卧房的桌旁，伸手打开木柜右手边第二层的抽屉——不知道该说是意料之中、还是出乎意料之外，那里孤单地摆着一个信封，信封上写着「给我可爱的女儿——伊芙维娜」。

「小、小姐……这是？」

「是母亲留给我的信……她以前总是把要送我的小东西藏在柜子第二层抽屉里，但每次都被我提前翻出来，她……她早就知道我会来这里了！」

伊芙维娜握着信的手不断颤抖，激动得甚至流下泪水。然而她却迟迟没有打开那封信，似乎在害怕面对信件中的讯息。

希洁丝淡淡一笑，伸手轻轻握住伊芙维娜的手。

「不用担心，我也在这里陪着您喔。」

「希洁丝……」

伊芙维娜望向自己的侍从，似乎得到了些勇气，两人同心协力将信封拆开，抽出了里面的两张信纸。

「致伊芙维娜：

若妳看见了这封信，就代表我再也没有回到亲爱的族人身边了吧？我无法想像这会带给妳多大的痛苦，但这并不是我希望的，我只是想儘可能完成自己的使命。而妳既然能够找到这个地方，想必是顺利与命定之人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