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崩壞的庭園

「发生什么事了？」

赫慕贝思带着众代表，在接连不断传来的震动中快步走出圣树之塔，很快找到圣地守护者队长艾格，向他打听情报。

然而向来稳重的艾格此时也不禁神色慌张，连说话都有点结巴。

「女、女王……有人对结界发动了攻击，结界……要撑不住了！」

「怎么可能？难不成是法则系的军队攻过来了吗？」

「不！对方仅有一人，是、是名奇装异服的人物，身上的魔力好像无穷无尽一样……不停用魔法轰炸着结界，守护者们完全没办法接近他！我们……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不断攻击……」

赫慕贝思愣住了。

这是她此生从未遇过的情况，数十年来，就算有人或魔兽意图强闯圣地，顶多就是触动结界警报，却从没听说有谁可以如此撼动结界。

但菲奥黎雅马上就想到了可能的原因。

「怎么可能？在没有斐诺协助的情况下……他是怎么取出灵魂残片的？」

「小丫头，看来这回是妳太乐观啰！若是法器的特性被他成功解除，让残片回归原本的模样，那他使用的就会是真正的神力喔！」

壮汉冷笑几声，脸上却完全不见紧张之情。

圣树庭园中的飞鸟走兽及躲在树丛间的精灵，全都因为接连不断的震动而紧张地乱窜。遥远东方的天光正慢慢升起，危机却骤然造访此处。

「啧……果然应该追击或者先取回残片的……」

「现在说这些都已经太晚了。」斐诺来到菲奥黎雅身旁，「既然我们能打倒他一次，就能打倒他第二次。」

「哪有这么容易？」

「就算不容易也只能这么做，我们没有退路。」

旁边的伊芙维娜神色凝重地拉着斐诺的手，也点头同意斐诺说的话。

但斐诺正想前往守护者所指的方向时，伊芙维娜突然伸手拉住他，不让他继续前进。

「怎么了？」

斐诺原以为伊芙维娜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但转头一看，却发现她脸上挂着一副心意已决的表情。

「该是时候了。」

她说着，握紧斐诺的手，转头面向女王，「女王陛下，我原本想让您有一些时间认识斐诺，再慢慢徵得您的同意。但现在的状况，已经不允许我这么做了。」

「妳……妳想步上妳母亲的后尘？」

赫慕贝思一下子就明白了伊芙维娜想说什么，勃然大怒，气势汹汹地走向伊芙维娜。

「母亲从未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而我……也绝对不会后悔。」

面对女王的怒火，伊芙维娜毫无畏缩。她将斐诺拉近自己，接着用双手捧住他的脸颊，献上了自己的吻——

斐诺一时之间脑袋打结，只觉得嘴唇被柔软的事物包覆着，心脏彷彿就要停止了。

「不——」

赫慕贝思的哀号无法阻止这一切发生。

斐诺虽从未与精灵订下契约，却明白进行精灵契约的方式——接吻并不是必要的举动，某方面来说，这更像是伊芙维娜对女王的宣示。

随后伊芙维娜用牙齿咬破斐诺的下唇，并饮下流出的血。

「仅以此，作为我们缔结契约之证——我将献上自己所有，成为你的力量，我们的灵魂将永远相连，从今往后，我将为你而生、伴你至死——」

伊芙维娜温柔且深情的话语直接传入斐诺心中，他感受到一股温暖的力量流动着，自两人交叠的双唇缓缓进入身体，而身上的魔力也循着相同的路径，进入伊芙维娜的身躯。

两人身上发出淡淡的光芒，斐诺明显感受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变化发生了。

原本仅在使用伊芙维娜的本体战斗时才能感受到的联繫，此时逐渐刻入身躯之中，彷彿化为血管与脏器一般，成为自身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精灵一生只能与一人订下契约。

伊芙维娜选择了斐诺为託付终生的对象，斐诺能够感受到这个选择带着的重量，但他却不认为这是一个可怕的重担。

他愿意肩负起伊芙维娜的一切，并让自己成为伊芙维娜的支柱——这是他一直嚮往的事。

光芒缓缓消失，契约也已正式成立。两人双唇缓缓分开，却还是注视着对方，迟迟没有移开目光。

「从此以后，无论距离多遥远，我都能知道你在哪里，来到你身边。」

「我会带妳前往天涯海角，去妳所有想去的地方。」

「嗯哼——」

旁观的菲奥黎雅试着发出一些声响，「两位，别忘了你们正在众目睽睽之下契约，请拿捏一下分寸，观察一下气氛好吗？」

「唔……」伊芙维娜立即红着脸退开。

四周的风精灵族人都看到了刚才那一幕，身为风精灵族唯一的公主、未来的女王，她与人类订下契约的瞬间，必将永远成为风精灵们记忆的一部分，而两人契约的过程肯定也将成为千古流传的逸闻。

「来、来不及了……斐诺被伊芙维娜抢走了……」

同样目睹这一幕的亚宓莉露失魂落魄地摇晃着身体，最后还是站在她身旁的希洁丝伸手扶住了她。

斐诺与伊芙维娜成功契约，希洁丝喜悦至极，自然也对亚宓莉露温柔了些。

「哎呀哎呀，真是抱歉啊！天涯何处无芳草，妳会遇到好对象的！」

「可、可恶……妳是在嘲讽我吗？」亚宓莉露忍不住哀号，「哼，就算起步慢了点，只要能掳获斐诺的心，我还是能成为第一顺位！」

「先不说前面还有我，妳只能排到第三位，妳的目的不是要回去争继承权吗？劝妳还是赶快放弃斐诺，乖乖回家吧！」

两人的嬉闹声在圣地正遭逢的危机中显得格格不入，幸好四周众人都在关注斐诺和伊芙维娜，反倒没有注意到希洁丝与亚宓莉露的动静。

而伊芙维娜虽然退开了，斐诺仍感受得到她与自己的连结没有断去。

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完成了梦想——与精灵订下契约。

只可惜，眼下却不是能好好庆祝的时候。

「我们走。」

「嗯。」

话语还未说出口，伊芙维娜便已经从斐诺的心中读到他的想法。

斐诺借着伊芙维娜的力量唤出旋风，携手与她向结界被攻击的地方前进，菲奥黎雅、希洁丝及亚宓莉露也立即跟上他们的脚步。

现场徒留神情憔悴、獃滞不语的赫慕贝思。

斐诺一行人迅速来到散发出强大魔力的位置，在束手无策的圣地守护者队伍前方，他们看见了显现出真正样貌的结界，以及正在结界外疯狂驱动魔法的人影。

圣地的外层结界本身带有伪装效果，不像斐诺先前在赎罪之林看到的结界那么明显，而是要实际碰触后才会显现。

斐诺前两次经过结界，都有风精灵族人的带领，身上附加了特殊的验证魔法，才没有引起结界的反应，所以这也是第一次看见外层结界的样貌。

比圣树之塔还高的结界障壁几乎无法看见顶端，被圈起的腹地极大，看上去像是一堵光之墙，实际上却是围住整个圣地的半球状。不过此时的结界障壁因为被强大的魔法攻击，产生了类似涟漪的剧烈晃动，同时还有五颜六色的光芒在其上闪烁，虽然十分壮观，却也令人触目惊心。

「平衡使者不是无法使用其他系的魔法吗？为什么他现在用的元素系魔法会如此强大？这样下去，结界真的会撑不住！」

希洁丝用这一个月所学的结界魔法探查了一下，立刻忧心起来。

儘管外层结界与构成圣地的力量，都源自圣地中心的灵魂残片所提供的魔力，有无穷无尽的魔力供给，但因为结界过于巨大，平均起来，单一个点上的魔力总量便不会太高，因此并非无法被打穿。

她看得出结界在不停歇的魔法攻击之下，已经开始慢慢崩溃，在防御完后没办法立即恢複，纵使有许多族人陆续投入维持作业，但精灵们能提供的魔力也仅是杯水车薪，不足以抵抗当前的攻势。

「他肯定取得了藏在地底的残片。」菲奥黎雅幻化出斧枪，决定先告诉斐诺相关情报，「那块残片原本经过改造，成为只能中和魔力的法器，但现在看起来……他不晓得用什么方式取得了其他强大的魔力，然后将法器还原为残片了。」

此时，一声惊心动魄的巨响传来，地面突然剧烈晃动，一块尖锥状的岩块窜出，在平衡使者的引导之下，直接撞向结界的表面——

砰！轰——

这一次冲击格外强烈，结界表面甚至一瞬间被巨岩尖端突破。只见巨岩在半空中停留片刻，随后便自突破处崩断、粉碎，然而结界却已被破坏，留下一处无法修补起来的裂缝。

斐诺等人心中暗叫一声不好，但为时已晚。

随着无数冰晶如暴雨般自天上落下，裂缝逐渐扩大成破口，不一会儿便被凿出一个能让一人穿越的通道。

许多守护者早在结界剧烈震蕩时便被吓得失神落魄，这时看到那如鬼神般独自撼动结界的人物走近，都不自觉退开好几步，其中还有些人脚软地摔倒在地，模样看来十分狼狈。

斐诺让伊芙维娜化为武器，压下心中不由自主冒出的恐惧，向平衡使者的方向走去。

完成契约之后，斐诺能明显感受到凝聚魔力分享给伊芙维娜的过程毫无阻碍，彷彿双方本来就是一体般顺畅。魔法剑刃瞬间成型，随着魔力浓度不断提高，层层堆叠的魔力竟彷彿化做实际存在之物，不再是半透明的样貌，不但反射光芒，还出现如金属般的光泽。

可在斐诺展开攻击之前，一道身影从旁超越他，仅用一瞬间，就来到平衡使者身旁。

斐诺的目光只来得及捕捉到对方在半空準备挥下武器的残影，那举着巨大斧枪的娇小身影，毫无疑问是菲奥黎雅。

地面再次炸裂。

但这回并非平衡使者的魔法所致，而是菲奥黎雅的攻击砸在平衡使者身上之后，平衡使者的双脚踏破了地面。

岂料完全承受冲击的平衡使者，面上竟一点痛苦的神情都没有，反倒勾起嘴角，狂傲地笑着。他手中没有任何武器，竟只靠手掌就直接挡住斧枪的斩击，显然是使用了平衡魔法，将力量全数转移到脚下去了。

攻击无效，菲奥黎雅很乾脆地丢下本体迅速退开。且平衡使者在接触的一瞬间，立刻消去了她身上的魔法加护，失去力量的她若不逃开，便会陷入绝对不利的情况。

平衡使者随即抓起斧枪，往斐诺这边投掷过来，想来个出其不意的偷袭，菲奥黎雅及时伸手解除了斧枪的存在，仅差一点斐诺就要被刺穿了。

眼看菲奥黎雅情况不妙，斐诺立刻乘风飞去，同时挥出手中的武器，甩出无数经过压缩的旋风，化为如飞刀般的武器，接连射向平衡使者。他原本是打算逼迫平衡使者移动脚步，却没想到掌握强大力量的对方完全不看在眼里，直接用肉身接下一个又一个压缩旋风。最后旋风只撕裂了平衡使者的衣服，少数触碰到对方肉体的，在接触的瞬间便全数被抵销殆尽。

斐诺却没有停下攻击，而是用上更炫丽夺目的招式——他将伊芙维娜的本体剑刃分裂为无数碎片，并操作风势托起碎片，袭向平衡使者。

儘管是看似相同的招式，但剑刃碎片比压缩的旋风带有更丰沛的魔力，就算碰到对方的身体，也不至于瞬间消失，至少还能划上个两三刀，并借着风力重複攻击，就像成群的肉食性昆虫同时发动进攻一般。

「呵呵……无力的虫子是无法撼动拥有神力的我的……」

分裂的剑刃完全消失在他的身周，平衡使者完全没受到什么伤害。

但斐诺的目的本来就不是要靠着这记魔法攻击取胜。

——真正的杀招，是在斐诺使出夸张炫目的攻击时，借着亚宓莉露的魔法降低存在感、来到平衡使者背后的菲奥黎雅。

依照斐诺先前的分析，平衡使者在应对魔法攻击时，便无法化解物理伤害。

只见菲奥黎雅单手甩动斧枪，让武器舞出最大半径，达到最大力量之后，从平衡使者看不见的位置，一斧斩断了他的头颅！

身为强制融合精灵与人类的生命体，平衡使者拥有人类的肉体及弱点，会受伤流血，自然也会因为人类的致命伤而丧命。

众人原先还以为胜负已分，却看见失去头颅的身躯动了起来。

剎那间，平衡使者的身躯脚步一蹬，便来到菲奥黎雅身旁，伸出一手消除了菲奥黎雅身上的魔法，另一手从土中召唤出四根石柱，骤地刺向菲奥黎雅的身躯！

事发突然，菲奥黎雅失去魔力增强的体能，只能靠着千锤百鍊提升到极致的反应速度，勉强避开其中三根。

但最后一根石柱仍突破了她的防御，直击她的胸前——

铿！

所幸她本就穿着护甲，石柱仅将她撞倒在地，除了身体受到冲击以外，倒是没有太严重的伤害。

不过保险起见，她还是忍痛与对手拉开了距离。

这时平衡使者失去头颅的身体才缓缓蹲下，捧起了自己的头颅，并放回血肉模糊的切口上。紫黑色的魔力光辉散发，头颅上无神的双眼开始转动，脸部的肌肉也恢複机能。

——他就这样把头颅接回了自己身上。

「用生死神的魔法修复了伤口吗？」亚宓莉露自言自语说道：「不对……重要的是，他为什么断了头还能动？」

菲奥黎雅也有些不解。

这是她第一次距离完成使命如此接近，却没想到竟然连将对方斩首都无效。

但斐诺却明白其中原因——罗西尔德曾经对他说过：「只要灵魂残片一直存在于你体内，你就会成为与死亡绝缘的存在。」如今平衡使者吞噬了残片，才会得到如此强大的生命力。

「那是残片的力量，我小时候濒死时，也是靠着残片活下来的。」

「神的生命力吗……」菲奥黎雅望着平衡使者缓步接近的身影，低喃着。

泡沫般的白色光球从平衡使者身上浮出，闪耀的光芒覆盖住他的身体。菲奥黎雅立刻看出端倪，但已经来不及出声提醒身旁的伙伴了，只能将自己的魔力剧烈浓缩之后向外炸去企图阻止，同时把斐诺及亚宓莉露撞飞。

「什、什么？」

斐诺借着风元素在空中稳住姿势，随后便看到白色光球在菲奥黎雅的身后窜出，同时一道光芒迅速凝聚成人形，向她发动攻击。冰晶结成的剑以不合常理的速度斩下，就像是身处于不同的时间流动之中，平衡使者的动作看起来极其不自然。

菲奥黎雅虽然想用盔甲挡下攻击，但终究没有赶上，手臂立刻被划伤。

斐诺赶紧朝平衡使者射出浓缩旋风牵制，但白光再次闪耀，只一眨眼，平衡使者便回到方才进行瞬间移动前的位置。

「……莫非是时空神的魔法？」

「穿越空间裂缝，又压缩时间……跟传说中的一样，这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斐诺与伊芙维娜虽看出平衡使者使用的魔法，但这种防无可防、避无可避的攻击却令他们有些无所适从，斐诺只能紧握着伊芙维娜的本体戒备，并护在菲奥黎雅身前。

「没事吧？」

「……尚无大碍。」

「妳都流血了耶！」斐诺喊出这句话，才发现有些不对，「咦……流血？」

「击败他后，再行解释。斐诺，空间魔法只能缝接空间，触及远方，无法真正进行移动，只要掌握徵兆就能防御。真正麻烦的是时间压缩……平常来说，会对使用者肉体造成剧烈伤害，但对方现在没有这个困扰。」

斐诺仍因为菲奥黎雅身上出现精灵不应存在的伤势而震撼着，然而正如她所说，现在不是纠结这些事情的时候。

况且菲奥黎雅提供的情报，也让他跟伊芙维娜稍微安心了些。若是知道平衡使者的瞬间移动有所限制，至少不必担心闪避之后还会被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