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前。
我绑架了温兹国的公主。
并非蓄意图谋。而是彻彻底底的偶发性作案。这是我在得到魔王这个称号后的300年里第一次犯下的大型事件。
我错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何会那么做。那天喝多了酒,脑子一热便行动了。事实上我喝到断片,记也记不起来。醒来时不知为何和女孩子一起睡在我的床上,我心脏简直要跳了出来——要是有某个超越性的存在我就先这样为自己辩解吧。
我强烈主张罪魁祸首自始至终是温兹国的君主。
因为他言之不预地率领军队攻入了我的城中。
嘛,歼灭魔王倒也无需事先通知就是了……总之安静地坐着就被攻击的我自是十分愠怒。稍加推测,便可猜到是登上王位还没多久的血气方刚的年轻国王,无视了年长的高官们不能触动魔王逆鳞的忠告,举起守护正义的大旗毫无畏惧地将我城中前院夷为平地。
虽然实际上是为了进攻邻国的莫鲁萨巴国而来佔领要塞据点这般肤浅居心。
当然,以前也时常有乳臭未乾的小毛孩们一边喊着抓住魔王一边来闹事。我基本是想着「好吧,小孩子们精力旺盛,所以也有可能擅闯住宅或是放声高歌」因而睁只眼闭只眼。温兹的王在我看来也只是规模大了些而已,和那些小毛孩们没有区别,因此我忍耐了他们的无礼四天左右。然而他们被我撵出去后又来,撵出去后又来,撵出去后又来的他们水蛭一样的韧性把我逼到了极点。
由于不分昼夜纠缠不休的温兹军队,我被失眠症所折磨。结果第五天我为了助眠开了一瓶烈酒。本想只喝一杯就睡觉的,但原来酒这玩意是不可能只喝一杯的。喝了还想喝,喝了还想喝,所以瞬息间一瓶已经见底了,我的理性也见底了。
我把意识彻底託付给酒精,那段时间里积累的压力濒临爆发,结果「你们这些混蛋就这么想让我成为恶毒的魔王吗!」这般幼稚地心血来潮,「魔王的话果然要绑架公主殿下吧!」以这种奇怪的逻辑,当场犯下了绑架温兹国公主这般蛮行。
好像就是这么回事——事实上我从第三杯起就断片了所以不太确定。
从酒中醒来时,已是所有事都结束之后。
从睡眠中醒来,昨晚的事一件也想不起来,我感到有些不妙于是掀开被子的瞬间,发现身旁不知为何初次看见的女孩子正呼哧呼哧地发出均匀的喘息酣睡着,何等惊讶与恐怖!
啊啊,神啊。为何给予我此等试炼!
我劫来的是8岁的女孩子。绝对,绝对不是因为我有恋童癖。只是因为温兹国国王的子嗣只有一位年幼的公主,所以没有挑挑拣拣再绑架的余地。应该没有,对于犯下绑架这种蛮行的酒精怪兽来说……
虽说想向温兹国国王复仇,但绑来公主也不是办法。8岁还很年幼所以无法强行结婚。我也没有这种想法。虽然无论是绑架还是诱拐我都已经犯下,但我不是恋童癖。
我大概只是个疯子吧。为何要犯下自己当担不起的事呢。
嘛,无论如何。
不明所以地被酒精怪兽绑架来的年幼的温兹的公主在我的城中与我共同度过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该怎么形容呢。8岁孩子和四百多岁魔王的奇妙同居。可以肯定的是,现在回首追溯的话,那并非糟糕的回忆。总之,公主经历了本可不必经历的不幸,因此我将她照顾得细緻入微,而不辨是非的年幼少女则纯粹地因为我的体贴而开心。
再加上这期间闻风丧胆的温兹国国王先向我举起白旗,提出谈判,因而从结果来说事情可以看作是完美地解决了。温兹国国王约定再也不会进攻我的城后方才能够接回了自己的女儿。虽然就算他不说我也打算知趣地把公主送回去,嘛,对我而言也不坏。
就这样半个月后公主再次回到自己的城堡时,讽刺的是,变得非常依恋绑架犯的我的公主以纯粹而白凈的微笑向我宣言。
「我,以后长大了要和魔王叔叔结婚!」
……呼唔,我到底对如此明澈纯粹的灵魂犯下了些什么。
公主每次展露出自身的纯粹,我就不由自主地出于罪恶感与胸闷感而颤慄不已。这就是所谓父亲的心理吗。在遥远的日后这孩子就会和长得像小白脸的混蛋王子一起出现,说着「我要和这个人结婚!」之类的话,稍加想像便有些淡淡的悲伤。
哈啊。总之上了年纪人就变得多愁善感,真是够呛。
「约好了!和我结婚!」
「好的,好的。你以后要是成了优秀的人我那时再考虑吧。」
我回答道。我认为面对不明事理的小孩子的求婚这是十分成熟的答覆。
……是吧?我没做错吧?一般来说想要守护自己女儿的天真烂漫的世上所有父亲面对女儿异想天开的表白不都是这么回答的吗?
拜託回答我「是」。
公主可爱地歪着脑袋揪着我的衣袖问道。
「优秀的人?怎么做才能成为优秀的人?」
这个嘛。怎么做才能成为优秀的人呢。
然而我也不知道什么叫优秀的人。首先我不是优秀的人。别问魔王优秀的人的条件。要是知道我还会当魔王吗?
结果我敷衍了事地胡诌道。
「嘛……不管怎样成为世界第一不就是优秀的人了吗?」
我不该这么说的。啧。
接着10年后。
我轻率的建议招致了严重的后果。
冰封了整个冬天的艾雷巴多(Elevado)的树顶上浸染成草绿的初春的某个午后。充满鸟的唧唧喳喳与风掠过树叶的声音的艾雷巴多的山顶上,像是脱离尘世般静谧的城中,一位访问者到来。
访问者是一名少女。
如丝的金髮笔直地落下肩头,这般爽朗印象的少女。年龄大概介于10代中期到后期之间。少女骑着光鲜亮丽的黑马,似乎是在离家出走,置于鞍上的行李大得超乎寻常。少女似是为了应对山中寒冽的天气,短短的连衣裙上披着带有兜帽的红色斗篷,腰间佩着与衣服不相称的剑。儘管来路不明,但看那穿着打扮,至少可以确定不是会独自来这山里游荡徘徊的身份。
到达我城门前的少女在门前驻马后,像是施展绝技般踩着马鞍站起身来。亏得那种姿势也能完美地维持平衡。少女以那个姿势深呼吸。像是大事来临前紧张的人一般,连表情也十分地悲壮。数次深呼吸后,少女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紧闭嘴唇点了下头,两手成漏斗状举于嘴边。
少女慢慢地,猛吸一口气。
然后向着城堡喊出响亮的声音。
「魔王——!」
宛如宣战布告一般。
「和我结婚吧!」
「……得戒酒了。」
站在可以看见城堡正下方的窗边,我两手捂着脸,以痛心疾首的声音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