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来也并非那么久远的事情。
「现在开始温兹的公主殿下就要开始讲述有趣的昔日故事。」
并不是特别想听的故事还未来得及阻止便擅自开始了。
「很久以前生活着一位少女。自小聪明美丽,给父母带去了快乐。她举一反三,一点就通,越是长大其美貌就愈发出众,品行道德端正,处处都被称为模範。」
「那少女」毫无疑问就是现在我眼前清爽地吟诵着昔日故事的这位女孩子。攻入魔王家中天真烂漫地吵嚷着昔日历史这事虽然离谱,但对于自身的评价高得令人惊愕这点更是无与伦比地离谱。究竟,她有自知之明吗。
「少女之所以成长得那般优秀,只是为了实现一个梦想。那梦想正是,成为与魔王相般配的出色的新娘!」
到这里为止概括一下。少女明显神智不清。
梦想是成为魔王的新娘的女孩子什么的,魔王的我想要站出来劝劝她。我早已感到疲劳,扶着额头。
「孩子走火入魔成这样父母有跟她说什么吗……!」
「唔呣,勉励与应援?」
所谓「问题儿童的背后有着问题父母」吗。
嘛,显而易见。虽然我认为少女的这种想法有问题,但即便是出于这不对劲的动机,少女述说着光彩夺目的成长,也就是说她果然还没有放弃吧。
莫非我早已预料到她到了这年纪就会成长为喊着「我要成为魔王的新娘!」的孩子?我倒是想也不敢想……该死。
「光阴荏苒,长到18岁的少女,为了向梦中思慕的魔王求婚现在来到了这里!」
少女的父母抓耳挠腮歇斯底里病倒的场面彷彿历历在目。
「呼呼,怎么样?有没有吓一跳?」
你,吓了我一跳。
有多惊吓呢,要是这都是梦就好了。哈哈。
然而这是现实。被掐会痛。
甚至也不是别人的故事。那荒诞不经的故事的登场人物中有我的身影。
「以上就是温兹的公主殿下讲述的欢快有趣的昔日故事!锵锵!」
并不是那么欢快,也不是那么有趣的昔日故事来到了尾声。硬要归类的话这分明是……,鬼故事。
故事结束的同时我有种自己的人生也将要在这里结束的感觉。甚至没有精力去感伤些什么,我只是捂着脸低下了头。
灰尘堆积的会客室。
单人沙发上坐着的黑髮男子喟然长叹,叹息声彷彿能震动大地。男子近来从未像今天这般烦恼和绝望过。因自身被牵扯进这一切的事态中而十分绝望。一心想着只要有办法就从这状况中逃脱的这位男子……,没错,就是我。
该死。
要是谁能把我送回10年前就好了。那样一来我即便把劫来公主的某个醉鬼暴扁一顿揍晕过去也要阻止这一事态。
世界开始找回颜色的初春的某个午后。
拥有金髮与爽朗微笑的少女不知为何造访了我的城堡。理由正如之前所记述的。10年前不假思索地高谈阔论何为优秀的人的我轻薄的忠告,现在引发了蝴蝶效应反馈到我的面前。没想到她会成为能够若无其事地说出「将来希望成为魔王的新娘!」的孩子。如果我养大的金枝玉叶的女儿说出那种话,我会动员我的所有能力让那叫魔王的家伙从这世上彻底消失。
真的给我消失吧,10年前的我。
我稍微抬起头瞥向右边的沙发。
那里坐着金髮的少女。虽然她假装成熟地直挺着腰,端正地坐着,但那难掩笑意而莫名上提的嘴角,以及让人忐忑不安的那水灵灵的目光依旧如实地显露出一个未能掩饰内心的小孩子的面貌。白皙的皮肤和泛着红潮的通红的脸颊与其说是女子,更像是个不折不扣的少女,从我的主观视角上来看,只能算是婴儿。和无所畏惧地靠近我身边摇着尾巴的小狗是同一级别。
目光相对,只见少女彷彿汇聚了世上存在的所有幸福一般,抿嘴笑着。不含一丝恶意的那天真烂漫的微笑使我再次绝望了。
到底对这孩子都做了些什么啊,我。第三次后悔。
我真心地想要戒酒。第四次决定。
嘛,总之,事到如今无论如何只能说服她并把她送回去了。先从互通姓名开始。我用乾咳清了清嘶哑的嗓音后,小心翼翼地开始了对话。
「咳……所以……,名字是……」
「琪莉!琪莉・温兹。怎么了,明明10年前我也告诉过你的,难道忘了吗?」
彷彿被老师点名的学生,琪莉突然举手答道。或许是想在这里得到更多的发言权,她一打开话闸便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
「也是。乳母也不知何时起担心自己健忘症加重。一旦上了年纪这就是没办法的事。嗯,可以理解。魔王也是因为上了年纪吧。我不打算成为心胸狭窄到连这种程度的健忘也无法理解的妻子,所以不用担心。」
「我不担心。因为我没打算与你结婚。」
「什么?!为何?!明明10年前那样斩钉截铁地约定过的!」
琪莉像个因事不如意而执拗的小孩一般,紧紧握着拳头,两手上下摇着,如此控诉道。
我由于这难堪的状况挠了挠额头,开始了参杂着叹息的说服。
「琪莉,这是为了你说的话所以好好听着。虽然你还小所以可能不是很懂。但世上所有的事可以分为可能的事与不可能的事。然后你想做的事是不可能的事。你想想。要是一国公主和魔王结婚会发生什么事?」
「两人会幸福地生活下去吧。」
完了。18岁少女童话般的乐观主义在我看来十分可笑。尤其是那不含一丝疑虑的自信的目光。
「……比起那个更可能会发生战争吧。」
无论公主本人意思如何,看到公主和魔王结婚的文章,只能想到魔王选择了将公主绑架、监禁、胁迫、强行结婚这条路线。结果不止立志营救公主的勇士之流,其同僚们、骑士团、国家单位的军师们都会每天到访我家门前示威交出公主吧。然后我饱受失眠症与压力折磨,最后或许会失去理性再次犯下什么事。那么一来便会爆发人类对魔王这种格局的大型战争。
「你是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世代所以不知道。但战争这种事极其糟糕。战争这种事真的很……,怎么说呢……,很麻烦。」
「我确实是不知道战争的世代,但『战争』和『麻烦』这两个单词的组合併不相称这我还是知道的。」
琪莉眨着琥珀色的眼睛答道。
看着她那表情,总之似乎我真心诚意的说服失败了。
「关键你父母不可能允许你和我结婚吧?」
「没有啊?我可是已经得到允许才来的?」
「你所说的不是『允许』而是『通告』吧。」
「我向他们说明了10年里自始至终是和魔王约定结婚的时间,他们应该会理解的吧。实际上这些年来也没有明确地反对。虽然我真要离开城堡时倒是发火了……但那难道不是送别女儿的父母所展现出的依依不捨吗?然后我认为事到如今就算父母反对也不会有问题。温兹的宪法规定18岁起婚姻就无需监护人的同意。」
这般说着,琪莉面向我从容地竖起了大拇指。
「呼。我为何一到18岁就来到这里?」
虽然想被称讚自己矢志不渝的慾望充满了她的双眼。
「常识上来说婚姻这种大事父母暗中操办是不行的吧!」
虽然魔王谈论常识什么的很可笑,但现在我心里没有考虑这种事的从容了。
到底怎么了,这孩子。明明10年前还是个可爱听话的孩子,怎么长成一个棘手的孩子了。我似乎完全跟不上最近孩子们的思考方式。300年前的话这是难以想像的发言。
所以这事是怎么了。我轻率无知的指点、放任主义父母错误的养育方式,以及用荒诞不经的信念武装自己的少女,是这三要素偶然结合起来的结果吗。
究竟这三者中谁的过错最大。我祈求千万不要是我。
「可是你不是和我约定了吗?说只要我成为优秀的人就会和我结婚的。」
「对,那么就先从这点说起吧。你到底哪方面优秀了?」
「成为世界第一就等同于成为优秀的人,说这话的人不是魔王吗。」
所以你在哪个领域成为世界第一了啊。外貌?成绩?财力?不然的话是无所畏惧地宣言要和魔王结婚并闯来的胆力和傻气?
然而我预想的答案中没有一个正解。琪莉向一脸诧异的我递来的答案,是斜立着放在座位旁边的一柄剑。
我姑且接过了琪莉递给我的那东西。然而我无法领会这是什么意思。儘管我像是寻求解释般望向琪莉,但琪莉似乎是想让我猜一猜,只是耸了耸肩并望着我。
首先,剑比想像中要轻。长度大概三尺,并非很长的那种,宽度也很狭窄。柄上用银装饰着。从重量与长度上看似乎更接近于东部的剑。只是剑柄和剑身之间没有该有剑格。是特意去掉的吗,不然是做出来就那样的吗,我不得而知。
我小心翼翼地从剑函中抽出剑来。剑脊的正中部分刻着「雷吉纳丝・艾奎拉(Reginas Equila)」这般文字。
「相杀之王女……」
「咦,会读古代语吗?」
我下意识发声读出了文字的意思,琪莉一脸惊讶地反问道。
与其说会读,不如说300年前精进学问的人们中,要找出不会读的人反倒更难。毕竟那时期会读古代语的程度就是教养的尺度。
「所以,这是什么。」
「赋予世界第一剑士的剑。」
「哈哈,琪莉。戏弄长辈可不好。」
我不禁哑然失笑。
「虽然我不懂剑,但不可能出现『世界第一』这我还是知道的。东部的剑和西部的剑过于不同,因此选出仅有一名的世界第一这事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不是吗?」
「没错。迅捷秀丽却缺乏破坏力的东部的剑。破坏力强大却迟缓且攻击形式单一的西部的剑。两种剑术长短互补,因而统合十分困难。直到3年前为止确实是这样的。」
这次轮到我歪着脑袋了。我充满疑问的表情让琪莉意气扬扬地翘起下巴向我说道。
「3年前,自由自在地驱使着东部和西部的剑术,将两边派系的剑师悉数战胜的人出现了。好,那么这里有个问题。那人是谁呢?」
「……剑圣✕和?」
「那究竟是谁?!答案是琪莉・温兹!此身正是现在大陆最强的剑师!」
……开玩笑的吧。
光是女子舞剑就让人难以理解,何况通过剑成为世界最强?真是无稽之谈。我年轻时不敢想像的事情。
然而与恍惚失神的我不同,琪莉以兴緻勃勃的声音继续讲起了故事。
「然后东西合作製成的剑正是我的剑,『相杀之王女』!大陆最强!向剑的主人呈上的贡品!大陆独一无二的稀贵力作!空前绝后的最强证据!集中了两派的剑术、现存的最好材料与最好匠人们的汗水,甚至流传不多的魔法秘法的名副其实的最强武器!论其价值,是可以买下一整个小国的无价之宝!」
「一下子就谈钱可不像公主哎……!」
我出于某种必须吐槽的义务感如此说道。然而我的意见似乎没有进入琪莉的耳朵。兴奋的琪莉从位置上霍地起身,像是受到神的启示一般,向天张开双臂站着,以意气扬扬的声音喊道。
「比这更优秀的新娘不可能存在于这世上!所以选择我!和我结婚吧,魔王!」
「觉得成为新娘的条件是什么,你!」
唉。被琪莉所带动我也稍有些兴奋了呢。
嘛,世界最强的剑士什么的我觉得挺了不起的。说真的我不认为光凭努力了就能达到。单就琪莉取得的成就而言我真的很想一边摸着她的头一边称讚她真的做得很好了……可是。
这事和结婚是不同的问题。
我作为长辈的本分不能让眼前的这位年轻姑娘一瞬间的错误判断葬送她未来的人生。
——这么一来果然只能用「那个」挑刺了吗。
我望着手里握着的琪莉的剑「雷吉纳丝・艾奎拉」微微叹气。
「嘛……你成长为了一个优秀的人,这事我提不出异议呢。」
「对吧?对吧?来,所以现在就老老实实和我结婚……!」
「不过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你结婚了?」
「……嗯?」
琪莉像是思考机能出现异常般,用笑脸上显露出困惑感的奇妙表情望着我。看着那表情,我良心刺痛。有种欺骗一无所知的小孩的感觉,但无可奈何。我无法欣然接受把10年前顶多一起生活了半个月的缘分当作原因前来要求结婚的不懂事的女孩子。我没有年轻得能跟得上她的精力。
然后我可以保证,要是琪莉父母之后知道我拒绝了琪莉的求婚,会变得想要向我磕头道谢,肯定。
「我明明说的是『你要是成为了优秀的人我那时再考虑一下和你结婚』吧,『要和你结婚』这种话一句也没说过吧?」
「啊……啊啊啊啊,无耻!」
「没人教你保险条款和契约书的一个标点也要仔细检查吗?这个,琪莉。现实本来就是这么骯髒无耻的。」
我把下巴搁在沙发扶手上坐着,以长辈的从容望着琪莉说道。
呼,看到没小毛孩。这就是所谓长辈的狡猾……虽然并不是特别值得骄傲的东西。
「无法理解!究竟还剩下什么需要再考虑的?!哪里还有这么完美的新娘人选!」
「我很好奇你那自信感究竟是哪冒出来的呢。」
「大陆最强的剑师兼世界第一自不必说,这么美丽!聪明!再加上我不是很年轻吗?!可以结婚的法定最小年龄!男人们不是只要是年轻女子就会无条件地喜欢吗?!」
「哈哈,毫无意义的话呢。你似乎因为我的外表十分不凡而忘了。我已经超过400岁了,孩子。对我这个年龄而言百岁老人也是小孩子。」
「吓,百岁?!魔王的性取向好难懂!」
「为什么会得出那个结论!」
「但是,但是——!」
琪莉「噹!」地捶了下桌子,朝我这边嗖地探出了脸。琥珀色的眼瞳突然靠近到我的鼻前,让我一瞬有些慌张,我把身体靠在沙发上,更加往后挪了挪。最近的孩子们到底为什么这么没有分寸啊。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我。为了成为魔王的新娘真的很努力了!料理、音律、修辞、文学、清扫和裁缝、教养、刺绣、舞蹈、骑马,甚至还有D罩杯计画!」
等一下。最后一个项目是什么。和现在我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同一个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