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慵懒的阳光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虽然过程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总之现在我们四人在庭院的树荫下热闹地聚集着。面前琪莉拿着长长的拐杖站着,包含我在内的三人一边和她对视一边并排站着。大家手里都拿着一个东西,嘉珞是柴火棍,阿丝特莉雅是长棍麵包,我是扫帚。
琪莉像是展示拐杖一般,发出嗖的声音挥舞着拐杖后,向我们喊道。
「健康的身体要充满健康的精神!因此今天以运动开始一天吧!」
「不能一整天就只是安静地度过吗。」
「把这当作希望魔王的体力稍微再好点的将来妻子的心愿。」
「说了不和你结婚的。」
叹息的同时,我说道。虽然我体力低下这点没有辩解的余地。
与一脸不满的我不同,嘉珞洋溢着热情。恐怕这家伙只要琪莉给的东西哪怕是烧硷也会心甘情愿地灌下去。
「无论是什么都请让我来!无论是挥棍还是跳跃还是蛙跳还是什么我都会豁出性命做到的!」
「哇啊——真的!果然嘉珞很厉害!」
「喂,别称讚!然后你也别在那种事上豁出性命!」
在我对琪莉和嘉珞勃然大喊的期间,阿丝特莉雅握着的麵包轻轻地落在了地上。毕竟不是用手而是用袖子抓着的,所以不可能握得牢靠。
我一边叹气一边捡起麵包再次放回了阿丝特莉雅的袖子上。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偏偏是麵包。」
「……因为轻。」
撅着嘴,阿丝特莉雅回答道。虽然脸上充斥着不满,但她居然会回答我,让我十分惊讶。是因为有嘉珞在吗?
也对。这我也是一样的呢。
以讨厌吵嘴为借口,我也即便嘀嘀咕咕的,但还是配合了琪莉要做的所有事。现在这事也是,要是真的讨厌明明无论如何彻底无视就好了。
这样的我真是不可理喻,因此我一边摇头一边望向琪莉。
眼睛一对上,琪莉便歪着脑袋笑了。圆圆的眼睛与紧缩的小嘴唇彷彿淘气的松鼠。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魔王同学?」
「……没有。」
同长长的叹息一道,我宣告败北。身旁站着的阿丝特莉雅盯着那样的我冷冰冰地指责道。
「被女人任意摆布没有胆量。没有作为魔王的自尊心吗?」
「唔呣……,我有点过意不去了。没能顺应你的期待。」
讨厌纷乱的魔王什么的,果然很奇怪吗。虽然我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成为魔王的,但无论如何我生命中无法忠实于特意被赋予的身份,这点我承认。嘛,不过最近我连绑架公主都敢做了,所以我觉得自己非常基本的行为还是会做的。
现在这样就挺好,所以没关係吧。
毕竟适当地被琪莉摆布着,和大家吵吵嚷嚷着度过的现在的生活并不讨厌。
就这样暂时对想起来複杂的事情装作不知道,儘可能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不是也挺好吗?因为我不会伤害到任何人,在这里的谁也不会受伤。可能的话不想打破现在这生活。这麻烦而吵闹的生命。
——然而如果这生活破碎了,那时呢?
——那时我也要继续装作不知道吗?
「魔王,眼睛不能走神!魔王体力特别低下所以稍不小心就有可能导致负伤!」
琪莉向暂时失神的我喊道。金色的头髮闪耀着阳光,看上去彷彿戴着帽子。
琪莉的声音让人感到十分渺远,所以彷彿在做梦一般。我为了找回现实感紧闭上眼睛又睁开。然后……
* * *
——……真的是梦呢。
背后痒痒上窜的冰凉冷气使我找回了现实感。
再次睁开眼时,我看到的是灰色的天花板与昏暗监狱的铁栅栏。眼睛适应了黑暗后,我慢慢环顾四周,周围变成了冰冷的石板。我在陌生的地方睁开了眼睛。我为了再次确认周边而打算起身时,同浑身每个细胞都要脱落般的剧烈疼痛一道,哗啦哗啦的铁链声传来。
此时我才确认到我脚上戴着的脚镣。
不仅仅是脚镣。彷彿被茧包裹一般,两手被绷带缠绕捆绑着。绷带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卢恩语,乍眼瞟到那段落,我便记起了那式子。
在村里时浮现在天空中的光的魔法阵。
怎么也无法完全解析出的那构筑式中显然也包含了这种句节。
——由于被遮盖的部分因而无法读出构筑式的全貌。
缠了好几层的绷带下端被那上面缠起的绷带遮住,因而无法读出写了什么。再加上绷带上写着的构筑式过于繁冗,为了掩人耳目而与别的构筑式混杂堆叠在一起,因此难以进一步解析。
不过如果这绷带上记着的构筑式同村子里看到的东西相似,那差不多可以知道是怎样的功能。将魔法施展者使用的魔力转化为伤害反馈回去。
为了进一步确认,我决定先测试下魔法。
不过使用大型魔法的话可能会再次失去意识,因此我决定使用儘可能小的魔法。
必须选择构筑式简单、魔力的消耗也小的魔法。我决定在非常短的时间内运动空气掀起风。小心翼翼地建立构筑式。到建立构筑式为止姑且顺利通过。下一步是始动语。我没有出声说出始动语,而是心中默默咏唱。
接着彷彿早就等好了一般,构筑式砰地碎开。
「……咕呕呕!」
彷彿被人用力握住了心脏一般,胸口积压着急剧的疼痛。虽然只是一瞬但痛得让人错以为心脏爆了开来。我就这样再次倒在了石地板上。虽然没有吐血,但一段时间里不停地咳嗽,不得不为了恢複呼吸而焦头烂额。
终于从刺骨的苦痛中振作起意识后,我确信了。
这是逆魔法阵。
我也没有尝试过的构筑式。我承认这想法的创意性。当然我创作构筑式的话,有自信创作出比这个更简洁而郑重的文体的式子就是了。多余地繁冗且泛滥着各种美辞丽句……即便如此却透出傲慢的这种无礼的构筑式什么的。果然让人觉得没有一丝变化。
不过承认吧。
这是普通魔法师一定创作不出来的魔法。
虽然生前一次也没有称讚过你的魔法,但这次显然是小看你而草率行动的我的败北。
「……伊芙。」
勉强恢複了呼吸,但怎么也没有起身的力气,因而我趴在地板上,勉强抬起头注视着监狱铁栅栏外面。
在那里阿丝特莉雅。
不,伊芙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俯视着我。
一如既往地穿着衣袖很长的司祭服。使用魔法的修女什么的,真是过于讽刺的恶趣味。
「真是笨蛋呢。明明即便不特意测试也已经察觉出是怎样的魔法阵了。」
可爱的脸上浮现出蛇一般的微笑。那阴冷的微笑太过相称,以致让人一时无法想起一直冷冰冰的阿丝特莉雅的表情。那是曾经阿丝特莉雅指责我的「一边捣碎蚂蚁一边玩乐」的小孩子一般的表情。
「我曾希望自己总有一天能站在这种位置。我想成为比老师更优秀的魔法师,把老师置于我之下而炫耀。怎样,不表扬下我吗?」
「哪里是优秀的魔法师了。又不是你的魔法。」
艰难地压制住苦痛,我一边起身一边嘲讽道。
显然,阿丝特莉雅的魔法发动时,她自己也在魔法阵里。再加上发动的构筑式并不是简单得一般的魔法师只用个人的魔力就可以启动的魔法。当然也有可能过去300年里阿丝特莉雅的魔法实力超群地成长。不过个人所拥有的魔力并不是努力就能增长的东西。
虽然建立构筑式的应该是阿丝特莉雅,但发动魔法的应该不是阿丝特莉雅。
显然牵扯到不止一位而是多位的魔法师。
因为我的推测阿丝特莉雅挤起眼睛笑了。
「果然骗不过老师呢。平时挺没眼力见的,但关于魔法的事却眼光敏锐得有些过分不是吗。」
「对。往别人伤口上撒盐的你这家伙的口吻也没变呢。」
「嗯。所以其实稍微期待了一下你看着阿丝特莉雅会不会察觉到是我。」
阿丝特莉雅可爱地歪着脑袋。该说是可爱吗,虽然现在从我的立场上别说可爱了看上去只是可怕。
我盘腿坐着一边与阿丝特莉雅对视一边长叹。
「你是怎么成为这种孩子的。我可没有把你养成这样。」
「我觉得是优秀地成长了。魔法上也能够使老师屈服了不是吗?」
「哈哈……讲真,不知道是梦还是现实呢。儘是我不知道的事所以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但先从最好奇的事开始问吧。伊芙,到底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而且还是以这种模样?」
停下一拍后,我着重地再次问道。
「300年前,你明明被我杀了不是吗?」
没错。300年前我杀害村民们将村子整个毁灭的那时。伊芙被我的手勒住脖子死了。那时在我手中生命陨落的那感触即便是300年后的现在也忘不掉,所以你是如何能够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
我是以怎样的心情杀了你的。
以怎样的心情灭了村子的。
为什么将你,我最珍惜最爱的你杀害。
阿丝特莉雅的视线像是想起往日的事般朝向虚空。
「对……,没错。300年前,我被老师杀害了。毕竟那时,我和恶魔联手将整个村子作为材料发动了魔法阵。」
阿丝特莉雅的声音沉浸在以前的回忆中,有些渺然。
然而那只是无法称为回忆的丑恶的记录罢了。
300年前的那天。阿丝特莉雅发动了某种魔法。那是威力大到一人之力终究无法发动的魔法,因而藉助恶魔之手将村民们的灵魂用作材料来发动。等我注意到时,村民们都已经变性为了魔法材料,已然无计可施。
所以……我无可奈何地将人们尽数斩杀。
为了抢在人们的灵魂作为魔法材料被消耗殆尽前,为了抢在魔法实现前能够阻止那魔法。
就这样村民们在自己接纳了的某位异邦人的手下,甚至连自己为什么死的理由也无从知晓,便全部被杀害了。
我对阿丝特莉雅愤怒了。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犯下那种过分的事。」
300年前终究没能问出的问题。
阿丝特莉雅面对我的愤怒无力地露出微笑。
「因为想待在老师身边。」
墨色的眼瞳凝视着我。
怎样的感情与生机都没有停留的那眼瞳中,摇曳着看不到尽头的虚无与疯狂。彷彿只有现在她吐露的告白是真实的。
由于意想不到的回答我失去了话语。
「因为无论做什么都无法追上老师彻底停滞的时间。那魔法……,『永远』成功的话,我也能像老师一样留住时间了。老师不知道。我会渐渐长大超过老师的年龄,某一天比老师更加苍老,染病变为丑陋的模样吧。然而只有老师会一直都是年轻美好的模样。与老师的时间擦肩而过而后渐渐远离的不安感与背离感将我推入了多么残酷的恐惧之中,老师不可能知道的吧。」
……不知道。
不知道。至今为止一次也没想过。
只是……觉得这孩子陶醉于永远的生命中才做出了那种事。毕竟之前这种人也要多少有多少。毕竟憧憬永远的生命而欺骗我,想要抢走我的魔力,从而背叛了我的人们要多少有多少。
而做出那等过分行为的理由,仅仅是「想要停留在我身边」这种单纯的理由……,即便是300年超乎寻常的岁月流逝而过的现在也不敢想像。
然而伊芙。
你的方法是错误的。
「但是我想待在老师的身边。」
即便知道那是恶,你还是没能无视恶魔的低语。
「老师错以为通过杀害我就也能拯救我的灵魂吧。但是与不过是材料的人们不同,我的灵魂与恶魔的连接十分强力。所以我的灵魂被契约束缚而没能前往那个世界,反弹回来重複着不完全的转生。看,这般无法成长的小孩子的身体什么的。」
阿丝特莉雅一边张开双臂一边吐露出参杂着哭泣的声音。
耷拉垂下的长长衣袖悲痛地飘舞。
「和恶魔的契约……,还没有断绝吗……?」
「没错。虽然多亏于此每次都转生了,但由于总是没有魔力的贫弱身体,因此无法施展魔法。老师成为魔王的事也是这次人生中第一次知道。那时那事件被视为禁忌,难以打听到关于老师的故事。蒙上了为召唤恶魔而杀害人们的冤名甚至得到了魔王的称号,这谁能知道?真的不是搞笑吗?明明你好不容易救了他们,真是不知好歹的家伙们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