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雨声我睁开了眼睛。
敲打着窗框的雨声低沉地传来。我转头确认窗外。昏暗的天空让我无法估算时间。我坐着的摇椅由于我的动作吱扭吱扭地摇动。我从椅子上起身。嘀嗒,嘀嗒,嘀嗒,只有这般雨滴落下的声音将充斥在空蕩蕩房间的沉默一点一点地侵蚀。
整个世界没有活着的东西,只有我孑然流落的寂寞感。
让人无精打採的寂静宛如幽灵般漂泊在整座城中。
慢慢靠近窗边。被雨水沖刷着污渍的窗户渐渐变得模糊。解开锁扣打开窗户。噼噼啪啪地雨落下的杂讯更大地传来。虽然雨刮进了房间里,但我并没有在意。
是感觉到动静了吗。越过结界进入城里的少女抬起头。
虽然穿着雨披,但浑身湿漉漉的。用手背不时地擦拭沾上雨水的脸颊,少女仰望着我。眼睛一对上便笑了。我也回以笑容。少女手中拿着一束白色的菊花。花束也整个沾上了雨。
「我回来了,魔王。」
琪莉向我说道。
「好。欢迎回来,琪莉。」
我笑着如此答道。
一周。
仿若谎言般时间流逝,一周早已过去。
* * *
虽然敲了敲琪莉的房门,但并没有反应。
已经睡了吗。虽然想过就这样回去,但看到我特意拿来的毯子后我改变了想法。虽然不是冬天但由于下雨空气变得有点冷。因为是淋雨回来的所以染上感冒的概率很高。悄悄地把毯子放下后出去吧。如此想着,我打开了琪莉的房门。
……出去了吗?
出乎意料地房间里空蕩蕩的。
也有可能下楼去餐厅里喝热茶了。如此想着,我缓缓地向房间里挪动脚步。
虽然事实上琪莉住进这城里后已经过了挺长时间,但真正进入琪莉的房间这还是第一次。因为琪莉回来前家具也全用白布盖上了,所以现在的风景十分地陌生。被很多人的手摸过的家具们现在正履行着该有的职责坚守在那位置上。陈旧的床与桌子。小小的抽屉柜。装饰柜。那所有家具上逐渐沾染上温暖。几柄剑像装饰一般立在房间的一头。那之中也包含着「相杀之王女」。重要的剑就那样若无其事地放着也没关係吗。忽然我无缘无故地生出了老妈子的心。
把毯子放到床上转身的我,发现了床头柜上放着的花束。
是刚才她来城里的时候手里拿着的那花束。一捧洁白的菊花。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花束嗅了嗅香气。被雨水沾湿的花香更加浓郁地刺激着嗅觉。菊花什么的。再次心里有些沉重。
一周过去了。
我身上出现的伤口还没有完全癒合,还有挺多事情没有收拾,我还没能完全记住那天死去的或是受伤的人们的名字。即便如此时间还是擅自流逝,一周过去了。
——虽然觉得担心敌人的安危跟个傻子一样。
这瞬间,喀哒地开门的声音传来。
以为琪莉回来了,我将头转向房门。然而房门并没有打开。出于诧异我转过身去。
露出白皙的肩膀,用毛巾缠起沾着水气的头髮,从浴室走出来的琪莉站在那里。虽然用浴巾遮住了身体,但白嫩的脖颈与光着的腿赤裸裸地暴露出来。并不是特别消瘦的身体描绘着优雅的曲线。我的视线本能地沿着那线条从琪莉的发梢向脚尖移动。如此在脚腕附近停下了。踩在地板上站着的白凈的脚腕和踝骨神奇地勾住了我的视线。从发梢上簌簌落下的水滴,在赤脚踩着的地板上留下点点斑驳。
虽然觉得我应该转开眼睛。
只是觉得。想法仅仅装在脑海里,我转不开眼。
「……咦?」
「……啊?」
「……诶?」
所以现在这状况是……什么?
这种心中的疑问直到找到解答为止花费的时间约5秒。
像是50年一般的5秒。真的。
「……我去外面。」
我儘可能假装沉着,如此说道。虽然声音有些彆扭。
然后我自然地逃出房间……就好了,但意想不到的是慌慌张张地动身时脚绊在了地毯上有些趔趔趄趄的。我以为自己慌张的事实暴露了于是耳朵一热。没想观察琪莉的反应,只是看着前面逃出了房间。
我出到走廊里响响地关上门后,约10秒的暂停。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我一边小声地发出惊叫一边以挫折姿势瘫坐在地板上。血涌到脑袋里引发了眩晕症。
我……,我刚刚看到了什么!
仅仅用视觉接受到的琪莉半裸的模样,似乎此时方才传达到大脑中,经历过程,导出了结果。像是紧紧粘在眼皮上一般,琪莉的模样铭刻着,怎么眨眼也抹不去。
——比,比想像的还要……女人不是吗……!
那朦胧的领悟竟然用眼睛直接看到后方才确信。
我因为自己的无知挠着头再次无声地尖叫。
至今为止对我而言,琪莉・温兹只是10年前抱着枕头说着一起睡觉,钻进被窝里的8岁小孩的模样,不过个子稍微长了些的感觉,所以意识底层残留着怎么说都是「女儿」一般的感觉。可是那如同残渣般的概念从现在这瞬间起消去了。荒谬的想法。
还说像女儿呢,疯子。差点本能先生就要把理性先生踹飞出去了。都几百岁了,年轻的女孩子在面前竟然还险些失神。呼唔,所有男人都会像这样变成狼呢。现在即使嘉珞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萝莉控之类的话也没法反驳了。啊啊,但是这怎么说也是不可抗力吧。总之琪莉是正儿八经的成人,所以我即便稍微怀着些贼胆也不会成为问题的吧。现在感到的良心的呵责终究向着作为大人感到的道德义务的部分……虽然我现在到底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妈的。只是综合来讲,感觉我彻底成了变态。
——我是变态……!
我準备好深深地钻入地板里时,合上的房门里边传来敲门声。我惊乍地起身,刚好门开了一拃。
「换衣服花不了多少时间……,所以能稍微等下吗?我也刚好有话要说……」
「当,当然。不用顾虑我你慢慢换。」
活动起僵硬的面部肌肉露出不自然的笑容。要问是有多不自然的微笑,是能感到眼睛底下瑟瑟发抖的程度。幸亏琪莉即便我是这种表情仍然一脸安心地点头后,再次合上房门进去了。
琪莉一进去我便再次瘫坐在走廊地板上。冰凉的地板上涌来寒气,但不如说这样更好。我仰望着昏暗的虚空,直到房门再次打开为止开始喋喋不休地咏唱起我所知道的最複杂最晦涩的构筑式。
这般,几分钟后。
利落地换完衣服的琪莉再次打开了房门。似乎没有把头上全部弄乾的时间,头髮湿漉漉地含着水气。幸好果然我咏唱构筑式有了效果吗,心率十分良好。这正是理性的胜利。万岁。
是琪莉洗完澡后的余韵吗,不然是刚才骚乱的余韵吗,她的脸颊依然是蔷薇色。琪莉一边像是难为情地笑着,一边坐在了床上,我拉来椅子坐下。
「之前的事都解决了吗?」
我坐在椅子上,先问出了见到琪莉想要说的话题。琪莉也像是刚好想说这个话题一般,自然而然地接上了话。
「该说是解决了吧?毕竟首先国家间的战争似乎没有爆发。」
「为什么?」
「似乎被定性为迪兰多王子的独断专行。他的处罚由我们这边来承管,以此为条件,决定这事不再追究。毕竟战争对两国都是负担。从结果上说,莫鲁萨巴打算将交出王家的人的耻辱作为惩罚来接受。」
「那混蛋王子怎么样了。」
「应该不会被执行死刑。恐怕那么做外交上也挺麻烦的。嘛,差不多作为人质放着,之后找个机会把他送回去吧?」
「女儿的灵魂险些被洗劫就这么完了?」
「所谓政治就是这种事。」
我皱起眉头表示无法理解。面对我的表情琪莉微微一笑。
「迪兰多也很心急,一定。在还有五位异腹兄弟的情况下,几年前迪兰多的母亲逝世了。因为他完全没有政治基盘,所以才为了巩固后继者的位置而做出这种不着边际的事的吧。」
「王族原来都是那样的吗?」
「不然呢?我们国家就是因为没有能够继承的儿子所以有些动蕩不安。真是,无论哪个国家都很让人头疼。」
对吧?琪莉如此寻求同意道,歪着脑袋。
没错。这么说来这孩子也是温兹唯一的嫡系后继者。因为琪莉来了我这里所以温兹失去了嫡系后继者。
……那国王很可能会对我翻白眼呢。
不知为何口味有点苦涩。
「多亏了这次的事情父王眼下似乎决定对我放手了。虽然这次也是说着『开除户籍』什么的超乎寻常地发火了。」
「没想过回去吗?你继续待在这里的话就会有其他人取代你继承王位。」
「一开始我就对王位什么的并不在乎。不是说过吗?过去10年的生活里我一心想着与魔王结婚。」
那信念十分强大,因此坦白说我还担当不起。
不是吗。如果是哪个贵族家的二女儿或是三女儿,我现在受到的良心呵责会减轻许多。可琪莉是堂堂一国之公主。并且还是唯一的后继者。我怀疑自己或许是不是毁了一个国家,因此时常不由得心里一沉。
……要是我之后找到温兹的王说着「请将令爱赐给我」,恐怕他会想砍了我的脖子吧。
想了一会无聊的事情,我不禁失笑。
总之话题在这里暂时停下了。我们一段时间无言地望着窗外倾泻的雨。怎么也不会轻易停息的雨。我正想着明天得确认鸡舍的状态时,许久后琪莉再次开口道。
「除了那个没有别的好奇的吗?」
……雨声渐渐嘈杂。
片刻的沉默后我答道。
「没有。」
「说谎。」
琪莉毫不迟疑地反驳。
没错。确实是谎话。
我想知道关于伊芙的事。想问伊芙怎么样了。
但是我知道那对琪莉来说是多么无礼的问题。即便两人怀着的内心是互相不可能重叠的完全不同种类的东西,我也没有能好好解释的自信。
滑稽的是我即便对伊芙犯下的事情感到愤怒、生气、悲伤。
也无法断定说那全是伊芙的罪。
「……花,哪买来的?」
结果我硬是转变了话题。琪莉即便察觉到了也只是叹了口气,没有执意问下去。
「村里买的。因为挺香的。」
琪莉以忧郁的表情说道。
「给嘉珞的吗。」
我以有些苦涩的心情望着菊花。
「嘉珞会喜欢吗?」
「……这个嘛。」
雨声渐渐粗大。敲打窗户的雨的噪音更加猛烈。
眨眼间房里充满了光芒而又消失。紧接着传来漫长而阴郁的雷声。不是轻易停息的雨。我想道。怎么说也不是轻易停息的雨。像是除此之外不想考虑其他事一般,几次又几次,结果无法结束那反覆记号,因此我合上了眼。
* * *
一周前,那天。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我来救您了!」
琪莉被我抱在怀中痛哭着的那时。
像是假的一般,礼拜堂的门猛地打开,嘉珞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