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不知為好之事

去逛祭典吧。难得的休息好好享受一下。

这是一大早为了叫醒我而侵入我寝室的琪莉，骑在我身上后最先说的话——琪莉有时候似乎会错以为自己依然是10年前的重量——我一边吟味着骑在我身上的琪莉的重量感，一边冷静地整理了一下我对「休息」的概念。

过去300年里，我是怎么度过更热的季节的呢。吃着很冰的食物，在窗户全开的房间里滚来滚去，躺在杂草茂盛的后院阴影处望着飘过的云朵。消磨时间，放空思考，追求最小限度的活动。自古以来所谓休息不就是这样的吗。

活动即是劳动。竟然要一边流着汗一边活动身体，那无法称为休息。

享受休息为何要活动身体，琪莉？虽然想这么反问。

今天琪莉果决得让人难以反驳。

「说到夏天就是什么？」

端正地穿着弔带连衣裙骑在我肚子上的金髮少女，突然竖起食指伸到还没完全睡醒的我的鼻前，轻轻晃动。洋溢着期待的眼瞳在窗外斜射入的晨光下独特地闪烁着。

「正是大海！」

稍微放过我吧。

虽然这句话涌到了喉咙口，但像是无需听我回答般，一把抓住我的手将我拽起来的琪莉的魄力吓倒了我，我终究没能说出一句话。

在约娜的推荐下，我们去了离黑洛伊斯稍有些远的海边。据说是不为人知的地方，到达后果然连我们一行人以外的人影也看不到。

抵达后，我们踏在被烤得光脚跑都能感觉到烫的白沙滩上站成一列，许久望着星星点点散落着阳光的大海和浅白的波涛。琪莉和嘉珞的脸上洋溢着感动和喜悦，含着哭也似的微笑。我依次确认她们两人的表情后，浅浅叹了口气，用手遮阳并抬起头。湛蓝的天空充斥着视野。

天气晴朗。碧空如洗。今天的天空晴朗得万里无云，以致除了澄澈的蓝天这种陈腐的表达我浮想不出别的话语。

不妙。辽阔的海边甚至投不下半点云朵的影子。极易中暑的天气不是吗，这。

「……话说。」

我一边放下贴在额头上的手一边说道。

「你们为什么在那里？」

面对我的疑问，站在我左边的布伦攥着我的衣袖开始一蹦一跳的。另一只手上抱着巨大的熊玩偶。和昨天看见的是不同种类的玩偶。她似乎还挺喜欢熊玩偶。可再怎么喜欢会把它抱来海边吗，一般。

「我，我，还是第一次出来这么远！心里完全扑通扑通的！」

「啊，是吗。」

「约娜！我们明天可以再来这里吗？可以每天每天都来玩吗？」

「不行。」

「呼嘤，为什么？」

「因为很麻烦。」

约娜以骤然厌烦的表情望着远处的大海答道。女僕连迎合自己主人话的诚意都没有。怎么看都不像是般配的组合，不知道这两人到底为什么会成双成对地出入。

约娜即便来到遥远的海边也穿着黑白的女僕服。垂地的裙摆与长长的袖子，光是看着就觉得热。果不其然，约娜无言地用手背一把擦去凝在额头上的汗。那是什么苦行啊。拜託你至少把袖子挽起来。

「哇……魔王，怎么办？我激动得快要患上心脏麻痹了。」

这次是出神地站在我右边的琪莉紧紧拽着我的胳膊。

怎么连你也这样了，真是。

我无语地皱起鼻子，琪莉以比平时三倍闪耀的眼睛望着我，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悄悄说道。

「我，进到海水里，有生以来今天是第一次……！」

嚯，真的吗。那倒有点惊人。

「没游过泳？」

「人工泳池里游过。毕竟上过游泳课。但公主殿下总不能穿着泳装阔步走在人多的海边吧？」

说的也是。我轻轻点头表示理解。

必须优雅保持品味的王族，在人多的海边尽兴地跑来跑去怎么也做不到吧。再加上琪莉显然会比别人兴奋几倍地像下雪天的小狗般跃入水中，因此为了受全体国民爱戴的公主殿下的形象，或许从国家层面上被阻止了。

但显然，那里纵然有温兹国民心理上的安定与温兹王家守护的体面，却哪也没有琪莉的幸福。十八岁女孩子从未将脚浸入海水，怎么说也太奇怪了。

她的生命比起为了别人更应该为了她自己，绝不能被他人所控制。

「太好了。今天可以玩到腻了呢。」

「嗯，正有此意。所以万般準备都做好了！魔王，你可以期待一下！」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準备，但能让我期待的东西……琪，琪，琪莉！你现在干嘛?!」

漠然附和的我，被突然嗖地拉下连衣裙拉链的琪莉的大胆吓得一激灵。真的没有一丝踌躇的行动。我慌张地喊道，但琪莉反倒像是不知道有什么问题般圆圆地撮起嘴「嗯？」地望着我。

不过必须阻止的不仅仅是琪莉。琪莉的行动彷彿导火索一般，她旁边的嘉珞也爽快地脱下裤子。长着结实肌肉的嘉珞的大腿重见天日。

世风日下！这世界要完！

「唔啊啊啊啊，适可而止啊，你们！」

「啊昂？想什么呢，你？里面不是穿着泳装吗？」

「不许狡辩！」

「可是，这种地方又没有更衣处。反正总会看到的怎么这么害羞，魔王？」

「至少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脱！」

即便在我大喊大叫的混乱中，两人依旧泰然地脱起外衣。但幸好两人都在衣服底下穿好了泳装……个屁！泳装?!那是泳装——?!肌肤全露出来的那寡廉鲜耻的衣服?!仅仅才遮住了最小限度的部位吧?!啊啊，最近的孩子们真是伤风败俗！

琪莉似是毫不害羞般，甚至穿着那无异于内衣的衣服逼近到我面前站着。眼前一片肤色。她的泳装甚至是用绳子系起的形态。

各种方面都很危险。这。我不由得倒退几步。我的这般反应让琪莉微微通红的脸颊上露出了闹气的表情。

「怎么是这个反应？明明是选来穿给魔王看的，不合魔王的口味吗？」

「口味什么的，不是口味的问题吧。300年前说到泳装……」

「哼哼，老是说旧时代的事的话，可能真的会成为化石哦？」

琪莉一边腼腆地笑着一边细声威胁道。这话听上去像是要把我嵌进堆积层一样，真心可怕。

我乾咽了口吐沫，再次悄悄确认琪莉的状态。琪莉以背手姿势站着，因此白花花的胸脯、腹部、大腿和小臂原原本本地尽览无余。

甚至，上衣的布片仅仅勉强遮住胸部，哪怕视线稍稍往下，那抵达深处的乳沟茫茫地吸引住视野。

坦白说吧，神魂颠倒。

理性大人，您必须起作用。要成为绅士，不能成为无耻之徒。琪莉的泳装竟然让我浮想起曾经暮春里见到的琪莉的裸身，我神志还清醒吗。在这状况下我是如何浮想起那只看了几秒的场面的，究竟是如何。

琪莉微微扭了扭身体害羞地说道。

「这个，是绳子哦？」

知道。我也有眼睛。正因为知道所以更加烦恼。

「绳子是用来解开的，魔王。」

琪莉脸颊涨得红扑扑的，悄悄说道。十八岁少女的霸气，有时让我承受不起。

「那个，系两遍。不，系三遍。系得牢牢的解不开。」

「什么啊，这！我特意穿成这样来的，魔王没有一点波澜吗？」

我断然的回答让琪莉勃然大怒，上半身一下子朝我探来。因为穿着泳装，她小而雅緻的胸部轻轻蕩漾，这细微的运动，十分赤裸裸地显露出来。

突然信仰心喷涌而出。想要朗诵祷文。

「来，来。话不多说赶紧入水！」

我抓住琪莉的肩膀让她转向海边。握着琪莉裸露的肩膀，感觉比想像中还要小而雅緻。因为她一直挥剑纵横驰骋所以没能察觉，果然她还是娇小的十八岁的年幼少女。

……这娇小年幼的少女的泳装姿态现在竟然在我的脑海中与理性和本能展开了战争，能让你知道这么不成熟的一面吗，我。

似乎不太满意我泰然的——假装泰然的——反应，琪莉在沙滩上用力跺脚。

「哎，真是！这都是为了魔王，为什么完全不高兴啊，笨蛋！」

如此发火道。

接着她气沖沖地呼哧呼哧地走向海边。蕩漾摇摆的金髮在阳光的反射下闪耀着。

如梦般渺然的感觉。就是说，我的精神。

咕唔，总之理性胜利了。维持了大人的体面。虽然是伤痕纍纍的战争。

我愣愣地站着，这次嘉珞拍了拍我的肩膀。接着她彷彿了然于胸般紧闭着嘴点了两下头，随后跟着琪莉走向海边。

什么啊。她理解了什么啊。感觉我更悲惨了所以不要做出理解的样子啊。

「唔诶，我也要一起玩！一起走！」

布伦急颠颠地甩开外衣，匆匆忙忙地跟上了两人。手里拿着的熊玩偶摇摇晃晃的。布伦一靠近，嘉珞便抱起布伦顺势扎入水中尽情笑着。

总之，那恶徒。我绝对不能靠近。

紧接着海边啪嗒啪嗒的拍水声和女孩子们愉快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很久以前起就充满这里的波涛声和风声与少女们的笑声掺杂在一起。

倾泻而下的阳光在少女们雪白的皮肤上宛如沙粒般闪烁。和平而美丽的场面。要是有天国恐怕就是这风景吧。虽然不知道何时会死，但死后要是能去天国就好了。阿门。

我和约娜并排站在沙滩上注视着她们。海风吹在脸上彷彿针刺。风相当地强。

阳光将皮肤晒得滚烫时，约娜平静地开口道。

「莫非，平时经常被评价说没眼力见？」

「……我的回应那么过分吗？」

「是。真的糟糕透了。琪莉大人真可怜。」

希望你不要这般一脸怜悯地做出客观的评价。不然我真心想消失。

我捂着脸低下头。

但是，我300年内都在城里过着隐遁生活。突然被敞然露出肌肤的女孩子贴上来，怎么可能沉着地回应啊。

「要给您推荐自杀胜地吗。离这里不远。」

约娜过分亲切地说道。

我太丢脸了，羞耻得怎么也无法还口。皮肤被晒得愈发滚烫，而我仅仅低着头愣愣地站在那里。

*　*　*

最先宣告放弃戏水的，是体力较弱的布伦。

小孩子的体力能到这种程度我觉得足够了。这世上压根就不可能存在能加入嘉珞和琪莉并跟上她们兴头的人。

一边在沙滩上留下水脚印一边出来的布伦，长长地打了个哈欠，靠近我旁边噗通坐下。接着自然而然地枕着我的膝盖躺下。

「布伦，好睏……小熊也湿透了变得很重。玩耍，幼稚又闹心。」

进入水里时和出来时是不同的家伙呢。不久前还彷彿今天是最后一天一般欢呼玩乐的人哪去了。

「哥哥为什么不一起玩？」

「这就是玩。在这里观望也挺有趣的。」

「明明大家一起玩就好了。约娜不也说着讨厌，讨厌，结果还是下水了吗？」

「不，那是被你们强行拽进去的……」

浮想起火冒三丈地使劲拧着湿掉的女僕服的约娜的脸。那表情真的厌烦得让人觉得幸好没有引发暴力事件。

——这么说来，那家伙现在在哪？

「约娜说去準备马车了。说回去时要搭辆运货马车。」

是读懂了我的表情吗，布伦向我说明道。一直以为是小孩子的家伙轻而易举地读出了我的内心，让我一瞬有些慌张。

「帅哥哥要乘乘看运货马车吗？那真的很有趣哦？不停嘎哒嘎哒的。身体这样子呼地飞起来又掉下去。」

「……光听着就不想乘了，那玩意。」

回去时已经确定要晕车了呢。

到最后为止都不像休息日的休息日。

我叹了口气，望着枕在我大腿上的布伦。随即发现布伦的额头上黏着雪白的沙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