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声变为蟋蟀声的某个傍晚。
我发现刚从集市回来的琪莉手中握着那「关键的信函」。
用暗红色火漆封好的,白底上带着珍珠粉的高级信封。
写着收信人和寄信人的字体是华丽得甚至令人感到负担的手写体,因而不仔细看的话难以顺利阅读。
「什么啊,那信是?」
约娜从放在餐桌上的袋子中掏出苹果,我问道。几乎是礼节性的提问,但琪莉却「啊啊」地支支吾吾了一会。
「从家里寄来的。」
「家?温兹王城?」
「我在邮政厅收到的。说是没有邮递员勇敢得敢将邮件送到魔王城,我就说我来转交并把它拿来了。」
「但竟然这么快就推给了你,有点卑鄙啊。」
村民们似乎把琪莉、嘉珞和约娜当作是隐居在魔王城附近的莫鲁萨巴出身的不法滞留者。这附近的人们并不在乎彼此的出身并且习惯于进进出出,因此貌似并不蔑视不法滞留者,算是令人放心。
不过好歹给我记住自己国家公主殿下的脸啊。就算再怎么乡下,大家也太过分了吧。怎么能将温兹的公主误解为敌国莫鲁萨巴出身的呢。
我在衣服上粗略地擦了擦苹果,敷衍地回答道。
「最近少有玩英雄游戏的孩子们,没想到会寄信来呢。是找到了折腾我的新方法吗。」
「不是。这信,不是给魔王是给我的。」
「……嗯?」
「不用读也知道。是叫我早日回家的声讨文吧。总之,真是不厌其烦呢。」
迪兰多事件当时,王家似乎为了留住暂时回城的琪莉而颇费心思。我再次觉得冷漠地回绝并前来我这的琪莉很厉害。温柔和心软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我此时确切地领会到了。
「可这是父母寄来的吧。总得读一下。」
怎么说我比起离家出走的女儿,更容易代入焦急地盼望女儿回家的父母的心情。虽然我有生以来从未养过孩子……唔呣,类似孩子的倒是有一位。但那孩子十分不听话,而且现在进行时地令人操心。
琪莉似乎不太满意我的忠告,撅起嘴,但还是乖乖打开了信封。整理物品的嘉珞和约娜此时似乎也涌起了好奇心,一齐停下手中的事,全神贯注于琪莉身上。
展开信纸的琪莉先用眼睛扫了几行。随即从她口中漏出了「唔唔呣」这般低沉的呻吟。从反应来看似乎并不是积极的内容。
「什么内容?莫非陛下因公主殿下在这而愠怒了?」
嘉珞一脸严肃地紧咬着嘴唇问道。总觉得她比当事人的琪莉还要紧张不安。
「啊,不是。这不是父王寄来的。」
「啥?那么是你母亲寄来的?」
「不。是休瓦寄来的。」
「休瓦?」
我皱起眉间反问道。总觉得这名字语感十分不好。
站在旁边的嘉珞却似乎知道这名字的主人是谁,表情豁然开朗。
「啊啊!休瓦的话莫非,是说那传说的剑术教官休瓦尔兹・林顿吗?!那个传闻教授公主殿下西部派系剑术的人?!」
多亏了嘉珞夸张的装腔作势,我和约娜得以顺带着轻鬆简洁地掌握了名为「休瓦」的人的身份。
约娜在听嘉珞解释前似乎也不知道休瓦的身份,此时她才微微抬起下巴,啊啊……这般眨了眨眼睛。
嗯,所以名为休瓦的人貌似是琪莉的剑术老师?
「没错。就是那个休瓦尔兹・林顿。说要来艾雷巴多。」
「啥?那人为什么要来这?」
「唔呣,要读给你听吗?」
听了琪莉的话,包含我在内的三人真挚地上下点头。如此合拍真是稀罕。
琪莉小声失笑,彷彿即将演讲的人,乾咳了几下,随即朗读起关键的信件。
「……亲爱的琪莉殿下。关于您许久未能接受正常的剑术授课的当今事态,我休瓦哀痛难耐。虽说现在您得到了大陆最强的称呼,但所谓名誉不过是过眼云烟,不知那威严和权威何时会坠落,因此须得一丝不苟地磨练实力,时刻保持锋利的剑和準备的姿势,我如是思量。对这般事态坐视不管实在是罪恶,我无法抛却这般想法,在奸恶的魔王的居所受苦的公主殿下的安危和安定同样无法确认,因而我得出结论果然得亲自拜访方能消解这一切不安和念虑,只要殷切地盼望,宇宙便会聆听……唔呣,还要继续读下去吗?」
「不,够了。反正继续读下去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代表大家露出无比腻烦的表情并摆了摆手。琪莉面对我的这般模样苦涩地笑了。
「本来休瓦就对礼仪和规矩有点敏感。」
「对,确实像那么回事。确实得不得了。」
「总之那位叫休瓦的人马上就要前来这城堡了呢。怎么办,主人?要做好迎接宾客的準备吗?」
约娜儘管露出了她特有的睏倦般的表情,说话的语气却颇为恭敬。
啊啊,原来如此。接待客人。
窝在这城里以来的第一位宾客。至今为止的人们包括琪莉在内都是突如其来不期而至的不速之客,像这样礼貌地通知访问日程并前来的客人真的是头一回。纵然这男人把我视作「奸恶的」,我也想来一次所谓的接待客人。
「对了,琪莉。既然是你的老师,总得做好招待的準备。有说什么时候来吗?」
「咦,这个嘛。我看看……」
琪莉再次将鼻子贴在信纸上开始分析内容。
立刻读到信纸的几乎最后一行的琪莉的眼睛瞪得滚圆。
「咿咕?」
那又是什么感叹词啊。
「他说今天来诶?」
……什么时候来?
「没人在吗——!」
大家冻成冰的瞬间,从城门方向传来了高亢的男人的声音。响亮地回蕩在森林里的那音量仅次于昔日嘉珞的声音。远处被那声音吓到的鸟儿们扑棱着飞走了。
不仅是我,其余三人都不约而同呼啦啦地奔向窗边。最近为了节省魔力而解除了结界,以致在某人到达城门之前完全没能察觉。
城门前是一位骑着容光焕发的褐色马匹的男人。
银髮且整齐地穿着正装,在谁看来都是城市出身的趾高气昂的硬朗的贵族。没有带来烦人的随从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哇啊——是休瓦。」
琪莉喃喃道。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无精打採的感叹中感觉不到半点喜悦或高兴。
「开门!休瓦尔兹・林顿来拜访琪莉・温兹殿下了!」
所以你看,贵族老爷。我们刚拆开信封看过信你就如此戏剧性地出现,让我们如何是好。
「……那人,是不速之客。」
我吐气般地喃喃道。
站着望着休瓦的三人一齐望向我。
我一生中似乎永远不会接待正常的客人,怀着这十分不详却因此更加可靠的确信,我从窗边退后,离开了餐厅。
* * *
不知为何男人坐在了会客室中央的单人椅上。
家主人明明是我,却为何成了这种构图呢。坐在琪莉身旁的我不露声色地微微叹气。甚至觉得很自然。
毕竟固执的眉间皱纹和紧闭的嘴唇,看上去很顽固的眉毛和强迫症般繫到脖子的纽扣等,莫名有种当然得坐在最上座的氛围。
休瓦尔兹・林顿。
要说最初印象,该说是典型的贵族男性吗。
梳理好的银色短髮,红色忽隐忽现的透明褐色眼瞳。甚至连坐姿都很有分寸,拿起桌上茶杯的手法亦十分优雅。饮茶时必定微微闭眼。若非必要,甚至连微小的噪音都不允许。乃至对公敌魔王的态度都很郑重。
望着我的目光中掩饰不住的敌意和警戒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正式向您们问好。我是通过书信问候过的休瓦尔兹・林顿。」
休瓦不出声地放下茶杯说道。他彬彬有礼的问候总让我有些不适。尴尬得不知该如何回应。
「唔呣,我是魔王……虽然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我们的琪莉殿下给您添了各种麻烦。这是微薄的谢礼。」
休瓦慢悠悠地翻找起系在马上带来的大包,掏出方方正正的盒子放在桌上。用高级包装纸裹着的物品使我二度发愣。
哇啊,访问魔王城还带来礼物的人这男人也是第一位。这啥,我该怎么回应?
「哇啊,『砂糖甜甜』的限定版马卡龙套装!太好了!我挺想吃这个的!」
光看包装纸就猜出内容物的琪莉以兴奋的声音如此说道。
岂有此理。糖类吗。这礼物选得不适合我呢。
——不然或许我只是个借口,他一开始就考虑带给琪莉。
想要当场从那盒子里掏出马卡龙大咬一口的琪莉的表情使我如此确信。呼呣,太可恶了,暂时先不给她。
我故意装作察觉不到并将视线移向休瓦。
「话说回来,来我家有什么事?」
一脸欣慰地注视着满脸兴奋的琪莉的休瓦将头转向我时,再次恢複了不苟言笑的面无表情。
「正如书信中所言,我来确认琪莉殿下是否有疏于剑术训练……这是借口,您们已经察觉到了吧。」
休瓦翘腿坐着如此说道。
同时我们一齐变为了满含问号的表情。
「咦,只是借口吗?」
「什么啊,休瓦。说谎精呢。」
「本来那信就模糊得难以知晓目的吧。」
「不,您除了剑到底还能有什么理由拜访公主殿下?」
偶然之中我们四人齐声向休瓦追问道。休瓦微微缩鼻,「唔嗯」地浅浅呻吟。
如此过了一会,休瓦再次开口,语气和刚才一模一样。
「您应该也斟酌到了,我来这是因为黑洛伊斯。」
哇,刚刚是不是自然而然地彻底抛却了你的借口,你这人?
「黑洛伊斯?」
或许也是理所当然,回应休瓦的,是约娜。
难以同别人对视超过5秒的约娜,这次却以决然的视线望着休瓦。那视线使休瓦也将头转向了约娜。
「现在黑洛伊斯已经溃灭。事实上处于运转不了的状态。众多市民死因不明,黑洛伊斯领主及其家族不知去向。」
我们亲身经历过的事件藉由休瓦之口平静地传出,宛如遥远的第3国的传闻。
结束说明的休瓦再次望向我,追究般地说道,声音中略微含着力量。
「关于此事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什么意见?」
「说实话我,『我们』确信这次事件是您所为。」
「并非如此!」
在我回答些什么前,从对面传来了约娜尖锐的声音。
大家的视线集中在了约娜身上。她自从「黑洛伊斯」这一名字出现后状态就不太好。
瞬息间约娜脸色苍白,紧咬着憔悴的嘴唇,泫然欲泣的眼睛狠狠地瞪着休瓦。休瓦本就露出皱纹的眉间愈发深陷。
「自刚才起我就很好奇,您的侍从到底为何坐在这里。」
「约娜不是我的侍从。」
我沉着地更正道。当事人的约娜却似乎并不在乎这种事。
「黑洛伊斯变成那样并非主人的错。主人没有任何错!不如说正相反!事实上黑洛伊斯变成那样是因为我8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