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回去了吗?」
我慢慢穿好衣服,背后传来琪莉满含困意的声音。窗外的城墙依然朦胧地交织着青色和红色,十分昏暗。
我转身看去,琪莉正坐在床上揉着眼睛,模样有些邋遢。
「抱歉。没想吵醒你的。」
「最好叫醒我。要是睁开眼魔王突然消失了,我会很寂寞的。」
琪莉含着忧郁的声音使我苦涩地笑了。
「每天晚上我都像这样过来,行了吧。」
「什么啊,那是。像蛇新郎一样呢。」(译注:韩国民俗故事)
琪莉这才咯咯笑了。看着她的笑脸,我莫名地感到安心。毕竟撇下琪莉离开,我的内心也过意不去。
「而且待会在宴会场不也能见到吗?那时候我会想办法去那边的。」
浮想起昨晚遇到的东部女子的话,我说道。
昨晚我向琪莉确切地传达了东部女子的话。琪莉对我的话似听非听,小声打着哈欠,膝行靠近我,拉拽着我的手臂。
「那人,到底是谁,说要见我。」
「不像坏人。不仅帮了我,还告诉我你所在的地方。」
「1点到3点的话,正好是没有日程的时间带。似乎不像偶然。」
「看来你别的时间带很忙?」
「忙得晕头转向。说我挺閑的,就甩给我各种事情,我没说过吗?昨天还去巡访了外部教育设施。」
「去剑术专讲之类的吗?」
「不,签名会。」
「……真的什么都要做呢,你。」
签名会什么的,能够举办那种活动,意味着像嘉珞一样对琪莉狂热的人们那么多吗。
面对我的感叹,琪莉久久没有回答。半晌,她才以慢悠悠的,稍微有些低沉的声音再次开口。
「然后其实呢。我,和『迪兰多』见面了。」
「……嗯?」
吓了一跳。没想到会再次听见那名字。
我望着琪莉,琪莉将头靠在我的胳膊上一动不动,以致我无法确认她的表情。在这状态下,琪莉接着说道。乾燥无味得宛如报告的语气。
「贝拉露丝和阿丝特莉雅不是据说结为一伙了吗?这事,我想问迪兰多知不知道就去见他了。结果他非但不知情,而且异常愤怒。闹腾着说要杀了贝拉露丝,阻拦他挺费劲的。」
「那姐弟,似乎关係不是一般地不好呢。」
「看来如此。」
「结果迪兰多也仅仅相当于被伊芙利用了吗……嘛,虽然他是自作自受就是了。」
忽然浮想起拉丝图罗双胞胎,我短短地叹了口气。总觉得一切都是我的错,心情错杂。怎么说呢,「是带坏孩子的我的错」这般繁盛的父母之心吧。不过到底该怎么养育伊芙那家伙才能避免现在这不幸呢,我仍然不明白。
「然后呢。听到了有点……在意的话。」
「在意的话?」
「关于阿丝特莉雅。据说从之前起就杀害大量人们建立起『製造』某些东西的计画。」
大屠杀。
自从知道她和贝拉露丝联手的时点起就预想到了这事。毕竟那孩子有着300年前将全体村民作为祭品献祭的前科。再加上希娜也已经跟我说过类似的话。
「那孩子,吞噬的灵魂越来越多,吞咽的魔力越来越多,正踏实地试图实现自己的愿望。」
伊芙的愿望。
那难道不是为了得到我和我一起永远活着而想要获得「不老不死」吗?
「那『某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阿丝特莉雅似乎没跟迪兰多说过那种事。」
「迪兰多这家伙的话可信吗?」
「应该可信。他不是白白告诉我这情报。有条件的。」
「条件?」
我皱起眉间反问道。明明是磕头谢罪还远远不够的立场,竟然还提出条件,这让我十分不满。
然而琪莉却似乎并不在乎那种事,纯粹听取字面上的问题回答了我的话。
「让我一定要杀了贝拉露丝。」
……条件和我的预想截然不同,使我有些惊讶。本以为他会请求钱或自由,真没想到会要求性命。
「最近的孩子们……真可怕。」
我真心如此认为。我微微颤抖着身体喃喃道,琪莉也认真地点头同意了我的话。然后她一脸没睡醒地发了会呆,似乎在望着虚空,以平静而确切的语调对我说道。
「所以呢。即使不是为了魔王,我也觉得自己必须得想办法阻止那人……伊芙。」
我至今一旦闭上眼睛依然会浮想起连自己为什么死都不知道便消失了的无数人的脸。
熟悉的,亲近的,我所珍惜的无数人们,因那孩子扭曲的愿望而怀着怨怼和恐惧死去。我再也没法坐视无数无辜的人们被牺牲。
我浮想起在艾雷巴多休瓦醉酒时倾吐的话语。
邻接莫鲁萨巴的边境城市中发生了和黑洛伊斯一模一样的无数人突然死去的事件。他们怀疑那事件的犯人是我,而我听到那事却怀疑起别的人。
正踏实地实现自己的愿望。
伊芙,那孩子。
* * *
没有残余一丝昨天晚餐的痕迹,宴会场被收拾得乾乾净净。桌子全都被搬走后,宴会场比昨天看到的体感上更为宽阔。
地板闪闪发光,甚至能看到脸,窗帘统统收起的窗边倾洒着过晌时刻的刺眼阳光。
在那宽敞的宴会场中,仅仅坐着我和东部女子两人。而且没有能坐的椅子,于是我们噗通坐在了宴会场的地上。
不,準确地说不止两人。因为监视我的骑士们聚集在了宴会场的角落。
昨天还像是对我的一切行为感到不满般望着我的他们,今天向和我一起坐着的东部女子送去了同样的视线。这么说来,她好像说过和那队长身份的家伙关係不好。那话似乎的确是事实。我对这女子的信赖和同志情愈发加深。
「昨夜恍惚了?」
女子用小得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向我问道。我硬是没有回答,可女子却了然般地哧哧笑了。
「可真是好时节。听说君已过百,看来这和男人的恋心毫不相干呢。」
「那剑是什么?你,是剑士?」
总觉得接到了尴尬难言的话题上,因而我迅速扯开话题。女子的右侧放着两柄剑。女子「呼嗯」的像是明白了我的意图,细细地眯起眼,不过她并没有介意,而是接过了我的话。
「执剑就是剑士,执枪就是枪术师,执弓就是弓师,岂非这般?昨天的我执掌着男人,那么又该叫什么耶?」
「什么啊……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不愿置籍一处而活者也。本质若云。如是,却业已居于温兹9年,因此亦可呼我为暗中行事者。」
「是吗?行什么事的人呢?」
我问道。真的很好奇。总是拐弯抹角说话的孩子真急人。然而女子同样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地上起身。我仰视起身的女子,随即确认宴会场入口处,领悟到了女子为什么起身。
宴会场入口处站着琪莉。
不是和昨天一样的连衣裙,而是礼服般的干练穿着。她的背后几名侍从和骑士如影随形。
「是说好奇我是行何事之人吗?」
从地上起身的女子两手各握着两柄剑,说道。挂在嘴角的微笑洋溢着从容。彷彿将要进行有趣的恶作剧。
「若是执意附上名字,嗯,近乎『老师』吧。」
老师。
咦,莫非……是琪莉的剑术老师?!
「师父!」
彷彿回应我的疑问,琪莉面向女子喊道。琪莉看着女子,露出惊讶的表情。似乎没料想到叫自己出来的人是这女子。
「没想到竟然是师父……啊,我那个,以为我离开城堡后师父自然回故国了,那个,绝对不是有意没有问候的……!」
——哇啊,什么啊。那样诚惶诚恐的琪莉还是头一回见。
琪莉的两手似乎不知道该往哪搁,一直游离在虚空中。不仅说话磕磕巴巴,而且视线十分不安,想方设法努力堆砌辩解的模样颇为新鲜。
我本以为这世上没有能制服琪莉的人。如果有食物链,我觉得琪莉一定是在那最顶端。毕竟她是为了自身意愿不惜甩开自己父母逃出城堡的人。
不过不是呢。琪莉之上,确实有其他人呢。
心情懵得彷彿挨了记闷棍。黑色道袍女子饶有兴趣地望着我笑了。又红又浓的眼妆使因微笑而眯起的眼睛十分奇特。
「明紬国的水香玄铃。这便是君所心急欲知的此身之来路。」
女子终于痛快地坦白了自己的身份——然而,很遗憾我一半都理解不了她在说什么。
到哪是名到哪是姓?毕竟是东部人,名字应该在后面吧?而且发音极其困难,使我一头雾水,仅仅知道她是个挺帅气的女子。
总之是位于琪莉之上的人吧。
玄铃朝前踏出几步。她穿着的宽大道袍的下摆蕩漾飘舞。前进几步而又停下的玄铃面向仍然诚惶诚恐的琪莉,嗖地掷出了拿着的一柄剑。
琪莉短短叫出「呀啊!」这般声音,接住了自虚空中落下的剑。列队站在她背后的侍从们在此之际早已向后退去,隔开十步左右的安全距离。玄铃似乎早就猜到状况会如此发展。
玄铃继续大步横穿宴会场,说道。
「为何此般舌长。」
「咦,现在?啊,等下,还没,啊啊!」
咣!
玄铃毫不理睬慌张的琪莉,双手握剑,宛如抡鎚子般将剑斩下。琪莉勉强拔剑挡下攻击,身体朝侧方避开。
真是间不容髮。稍有不慎琪莉或许就会被竖着劈开。
没有準备动作之类的告知攻击开始的事物,真的是冷酷而无解的攻击。以那初次攻击为开端,玄铃继续对琪莉展开攻击。完全找不出根源的乱式攻击使琪莉只得一脸愣然地抵挡。
「反应怎么这般慢蹇?好孬,锡瓦这厮完全葬送了孩子呵!」
「不是锡瓦是休瓦!」
无论锡瓦还是休瓦,听起来不都一个样吗。这么说来有些记不清那家伙本来的名字是什么了。我有听过他完整的名字吗。
剑之攻防炽烈持续。迄今从未见过的剑斗。如果说休瓦的剑节制而整肃,玄铃的剑则颇为乱杂。时而左手持剑,时而右手持剑,绝然无法预测。沿曲线划过的剑锋和翻飞的道袍下摆,光是注视便头晕目眩。
从宽敞宴会场的这头到那头纵横无阻,两人以剑相交。酷似激烈的舞姿。总觉得我所坐的地方也会被波及到,因而我悄悄从地上起身。
奇怪的是,明明玄铃的剑十分乱杂,却有着牵人视线的魅力。
起初苦战的琪莉,也立刻恢複了平静,熟练地招架着玄铃的剑。滑过墙壁避开攻击转入玄铃身后,那模样与其说是剑斗更近乎于绝技。
——这么说来她和嘉珞对练时我见过那种形式的绝技。
我曾好奇从休瓦有分寸的剑中她是如何学到那种剑术的,现在我才知道那缘由。原来如此。教琪莉剑术的老师有两名呢。
……我这般恍惚注视的期间,不知不觉中两人移动到了我所站的位置。我想着该不该避开而正要后退的瞬间,玄铃揪住了我的领子。接着以超乎寻常的力量将我向琪莉掷去。
「唔嚯噢?!」
「啊啊,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