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所謂順應信任

早上一睁开眼就看到某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坐在床边的心情……真的心脏沉重得咯噔掉落。为何我不得不因这人而再次品味那瘮人的恐惧，我咬牙看着休瓦。真不想睁眼就看到这家伙的脸。

尤其是脸上哗哗流露着润泽露出莫名得意的微笑的这家伙。

「现在起来了呢。我在等你醒来。」

「恶趣味呢。」

「毕竟这愉快的消息只有我知道也太可惜了。顺便一提拂晓时分已经顺便向玄铃传达过这事情了。她起床时间挺早的。」

我想审问玄铃，为何没有让这家伙在你那里晕厥。

「愉快的消息是什么真——是让人好奇呢。」

我长长地打着哈欠无心地应声附和。明明在谁看来都是没有诚意的语气，休瓦却因此而一脸逌然。

他一如既往地抬起下巴满脸傲慢，将一只手上提着的袋子伸到我的鼻前。

「呼呼，请看这个。」

「什么啊，那是？」

我吭吭嗅了嗅气味，那玩意飘散着熟悉而香浓的气味。

嗯，冷不丁地从腹中传出了咕咕声，应该是某种食物。

「是曲奇。而且是琪莉殿下亲自做的手制曲奇。你拿不到吧？真遗憾呢。我拿到了。呼呼。」

……啊，昨天品茶时间吃剩下的那曲奇吗。

不知为何有种罪责感，我将眼瞳移向旁边躲开休瓦的视线。休瓦看着这样的我愈发奚落道。

「啊，这真是。嫉妒了吗？因为琪莉殿下只考虑我休瓦而失望了吗？呼，你用不着。想到琪莉殿下和我一起度过的岁月，你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不过不用担心。毕竟我自始自终仅仅把琪莉殿下当作我休瓦爱惜的弟子、可爱的女儿。」

「女儿什么的，更噁心了……」

这不就得面对两位令人头疼的丈人了吗。真讨厌。

「昨晚琪莉殿下说着『前段时间一直抱怨让你操心真是抱歉』，并害羞地把这袋子递给我，看着她，昔日往事真的就像走马灯一般闪过，满足和激动再也掩饰不住呢。嗯。这就是养育孩子的滋味吗。」

「若无其事地说出了温兹国王听了会出大事的话呢，你。」

「呼哼，就算你那么嫉妒我也不会给你一块的。别眼馋。」

「嗯……抱歉。我太嫉妒了。」

「哎呀，你那么沮丧真拿你没办法呢。我就给你品尝一块的机会吧。再怎么说我们不是酒同志吗。」

「嗯……唔呣，谢谢。」

看着喜不自胜的休瓦，莫名觉得有些可怜，我不由得泪水盈眶。

我的话让休瓦更加开心，因此我不忍说出那曲奇是昨天吃剩下的，并且事实上不是琪莉而是约娜做的。

玄铃为什么没有把这家伙就地解决而是推给我，我似乎明白了。实在是拿他没办法吧，毕竟这么可怜。

我当着欢脱的休瓦的面咬了口他递来的曲奇。口中铺散着浓郁的香气。曲奇依然美味，不过和昨天趁热吃的没法相提并论。酥鬆的食感，总是令我怀念昨天吃的曲奇。哈啊，这真是。感觉休瓦更加可怜了不是吗。

「来，来。请不要把我昨天生气的事放心上。我决定不再为那事生气了。幸好没人知道你去见了趟莫鲁萨巴王子，骑士们的封口已经搞定了。」

似乎因琪莉的曲奇而心情愉悦，休瓦的态度变得厚颜无耻。真是好搞定的家伙。或许正是知道这家伙的性格，琪莉才会送出曲奇吧。

指尖沾上了曲奇粉，我用舌头倏地一舔。砂糖和食盐混杂着，残留下又甜又鹹的滋味——要是想说，现在正是时机——这般想着，虽然比预想的要早，我决定向休瓦吐露今天想要拜託的事。

「有件事想拜託你。」

「请求吗？请讲。要是有什么不便我会改善的。」

休瓦脸上再次充满想要去跟某人炫耀的意欲，从床边起身到一半，望着我。手中晃蕩着紧紧扎起的曲奇袋子。

「能再帮我安排一次和温兹国王的会面吗？」

休瓦的眉间瞬息间皱起。

最初见到他时所看到的，十分固执无法沟通的男人的脸。他兴许察觉到了我的意图。然而现在的我不藉助休瓦是见不到温兹国王的。

「……我会询问一下的。」

总之休瓦听取了我的意见。不，比起听取更近乎拖延，不过姑且没有拒绝，我便就此安心。

毕竟对于满脑子想要笼络我的国王而言，无论我的意图是什么，再次创造对话的机会，这本身并非坏事。恐怕今天下午，最迟明天就能够促成会面。看着离开房间的休瓦笔直的背影，我如此确信。

*　*　*

正如预想，接见场所很快就安排好了。

当然，这次会面是非正式的。毕竟不得不解释为何侍从之流会和国王见面挺麻烦的。

场所和上次不同。我跟着休瓦经过数百多个房间和走廊，被带去了茫然不知迴路的某个角落里的房间。

进入前，休瓦在门口向我忠告。

「希望你不要像上次那般无礼。」

「好的，好的。进去我会先打招呼的。可以了吧？」

「也不能有威胁陛下的言辞或行动。」

「好，我努力。」

我举起双手表示投降，这才终结了休瓦的唠叨。虽然觉得他表情依然满是怀疑。

听了半天唠叨，我终于打开了门。我穿过门进入房间，站在门口的骑士们便向我送来不快的视线。真是，太受欢迎也是个缺点呢，我。

房间比上次的还狭窄。窗户也很小。一侧墙上安着壁炉，嵌固式沙发和放有花瓶的桌子填充着空蕩蕩的墙壁。房间整体萦绕着褐色调的沉重氛围。正中央的桌子上摆着事先準备好的糕点和茶。

要说和上次最为不同的，是聚集在房间里的人。

——多了一个人……？

房间里有位先来的客人。

外观看上去比休瓦年纪还大，穿着黑色正装。斑白的头髮佔了一半的金髮男人。男人看向我，似乎想要解决尴尬的气氛，没脸没皮地抚摸着修整过的小鬍子的末梢。

——啊，小鬍子。

想起来了。慈善晚餐那天，和诺芙一起的贵族。邀请诺芙去晚餐的那人。诺芙显然叫他「公爵」。

「来了呢。随便坐。公爵也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所以无需尴尬。」

我站在原地獃獃地望着陌生的男人，国王率先向我搭话道。明明上次分别得并不愉快，他却若无其事地接待我，看来他或许意外地大度。

我瞥向身旁，休瓦莫名地「咳咳」乾咳。意思要我率先问候。毕竟约定好了，而且这会面又是我要求的，这次就老老实实听他话吧。好，就以亲切亲近而不唐突的感觉。

抬起右手，出击。

「天气真好呢。」

……休瓦眼珠子似要蹦出来般，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来不是这种吗。「大家气色不错」这种问候语更好吗。

国王，以及公爵都没有什么反应，因而我莫名地有些难为情。许久，我装作没有问候过，急忙坐在了空位置上。

这么说来密闭房间里三个男人……算上休瓦就是四个吗。

呼吸有些不畅呢。

「竟然主动要求会面，真让我开心。是打算接受我的提案了吗。」

正当我纠结着该如何开启对话时，国王率先开口。

我姑且瞥了眼公爵。他似乎并不关心我和国王的对话，正啜吸着茶。

「提案想都不用想。我讨厌被捲入政治。」

「哎。自始自终都很愚蠢呢。你觉得你为什么能在这城中肆意阔步。」

——虽然我从未肆意阔步过……

监视骑士们像金鱼屎一样黏着我，我要转悠有多难，一想到这事，我的心情便唰地变糟。不过国王并不理会我的心情，继续絮叨着自己要说的话。

「因为我没把你当作『敌人』，而是想要结交为『伙伴』。要不是这样，犯下各种罪行的你一旦踏入这城堡中央，就会立刻被戮尸并弃之于大门外。」

放狠话是为了吓唬我，同时是为了夸示自身的权力和力量。

我短短地叹息。

「是啊。还能那么想呢。不过另一方面啊，可不可以这么想呢？」

「怎么想？」

「明明我在这城中肆意阔步，这城却依然没有倒塌的理由是什么呢？难道不是因为看在琪莉份上对城里人的无礼睁只眼闭只眼的魔王的宽宏大量吗？」

公爵「咳咳」，这般乾咳。不知道是想对谁使眼色。至于休瓦……已经单手捂脸了。可以肯定一出房间就会唠叨。

「……要事是什么。」

现在才到正题吗。

「我要回去了。」

「你回去便是。」

「琪莉跟我一起。」

「这我有些为难呢。」

「我和琪莉已经说过了。」

「我说了我很为难呢。」

「回城时的理由明明是为了拂去人们对黑洛伊斯事件的疑心和谣言。说是想要证明琪莉没有参与那事中。不过实际来到城中，我却从未见过有人谈论关于黑洛伊斯的话题。」

国王和公爵表情丝毫未变，与我对视，背后却忽然传来休瓦「唔嗯」的呻吟。

「一开始就和黑洛伊斯毫不相干吧？毕竟那城市8年前传染病肆虐时就已经被彻底抛弃了。话说黑洛伊斯突然复兴为祭典之都，温兹甚至从未派遣过调查队去探明当时城市的复兴是何种原因，事到如今对那城市的突然覆灭能有什么兴趣。」

黑洛伊斯只是借口。

为了再次将琪莉召回城中的借口。

国王许久未言。面对我的话，他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半晌，我耐不住烦闷，苦恼着要不要就此离开时，国王再次开口。

「琪莉是温兹的后继者。」

「我知道。」

「温兹不能因为你而失去后继者。我不能为了满足女儿的私人感情而押上温兹的未来。」

「会因琪莉一个人而暗淡的未来，还是最好就此破灭吧。」

「甩开我率先伸出的手，终究是要将温兹作为敌人吗，你。」

「听好，年轻的国王。我从未将温兹当作敌人或是当作伙伴。没有理由为了温兹而与莫鲁萨巴战斗，也不想招惹温兹来讨好莫鲁萨巴。不管以前还是现在，我仅仅希望你们不要打扰我。」

希望你们不要想利用我，也不要想刬除我，仅仅对我置之不理。

我知道我很强，我明白我的选择可能会使力量的均衡完全倾斜。因此逐渐从恼火，到理解，继而试图忍耐。因此愈发难以步入世间。

我并非一无所愿。

「我只希望一件事。我要和琪莉一起回我的城堡。」

房间里的空气愈发沉重。那不适的氛围中唯独公爵苦涩地笑了。国王似乎嗓子发乾，拿起茶杯。目的或许是拖延时间。不过再怎么拖延时间，他也只会领悟到自己永远无法说服我，而我亦不打算改变意见。

许久，国王再次放下茶杯开口道。

「……再给我一天。」

「喂。」

「一天。一天就好。明天安排了重要的外交日程。很重要的会谈。琪莉突然缺席会让对方觉得我们瞧不起人家，这决不可以有。那日程结束，你可以随意，我不会阻止的。」

……这该看作是很大的让步吗。

这里继续固执下去似乎不太体面。毕竟不参与政治，也意味着不打算妨碍。

我瞥向休瓦。休瓦感受到我的视线，便皱起眉间点了点头，似乎要我赶快接受。

看着休瓦1秒点了10次头，我再次将视线移向国王。

「好吧。我知道了。那么后天，我会和我的同伴们一起离开这里。」

既然彼此有了情绪，再坐下去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我随即从位置上起身。我正要离开位置的瞬间，国王急忙再次开口。

「不过如果再次需要琪莉——」

他大概想说琪莉随时都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