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拉露丝・莫鲁萨巴好久没有率领随从们走在莫鲁萨巴王城的走廊上,因此那模样甚至有些陌生。
一度离开的王城变得陌生而彆扭,贝拉本人亦十分不快。毕竟如今自身成了没法继续享受王族特权的存在,这般事实彷彿刻骨铭心。
国王的健康每况愈下,这般消息传来不过是四天前。按照计画,早在一个月前就该开始衰弱了,她的异腹兄弟们却谁都没想叫贝拉回王城。显然是不想让姗姗来迟的贝拉再牵扯进本就不确定的后继者之位的争夺中。
其间,贝拉已经拉拢了主要的贵族们,如果拉拢不了就胁迫,如果胁迫不管用就肃清,这样暗中壮大己方势力。并且那过程中阿丝特莉雅和她的恶魔发挥了惊人的推进力和能量。贝拉丝毫不用髒了自己的手就展示了巨大的力量。
那些愚蠢的弟弟们还觉得只要讨得国王一丝欢心就行了,想到这,贝拉不禁发出嗤笑。
反正一旦自己掌握权力,那些玩意都得掉脑袋。连自己为什么死都不知道就不得不交出性命,那白痴般的异腹兄弟们的模样依稀浮现,贝拉难忍笑意。
「请进。」
在国王卧室前等了10来分钟。高瘦的侍从半开房门出来向贝拉磕头。贝拉仅用眼神回应,随即独自进入了房间。贝拉进入房间后,背后的关门声十分巨大而沉重。
拉着窗帘的昏暗房间里,躺在床上的年迈男人正垂死病中。伸出床外的手指丑陋得如同乾枯的树枝。
呼吸声粗糙而浑浊,哪怕当场断气都不奇怪。贝拉徐徐走到男人身边坐下。男人曾经又高又壮,相当伟大,让自己丝毫不敢违逆。
「陛下。」
贝拉彷彿私语般小声呼唤男人。
男人似乎没有力气转头,仅将眼瞳转向旁边确认贝拉。布满血丝的眼珠泛着蜡黄。
「你为何而来。」
男人说道。声音含着怒气,却没有威严。
「迪兰多怎么了,为何是你来。」
「那孩子现在在温兹。」
「既然那孩子不在,你为何独自前来。那孩子在那遥远的土地上备尝辛苦期间,作为姐姐的人却独自安枕无忧吗?」
亏得你来了。
真亏我回来了。有生以来从未睡得如此安稳,陛下。除掉了无能的弟弟,只关心儿子们的父亲危在旦夕,我未曾睡得如此之香,陛下。
……这番话,无论多么想说,当然得压在舌头底下彻底抹去。因此,贝拉露出娴熟的微笑。
「这对健康不好,陛下。还请放下忧虑。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蠢货。既然给了你这丫头公爵位,你就必须派上用场。你以为我是为了让你穷奢极侈吃喝玩乐才让你不出嫁坐在那的吗?你究竟为莫鲁萨巴做过什么。温兹的丫头,在那弹丸之地上长大并扬名大陆期间,你这娘们又做了什么。」
啊啊,又来了。
琪莉・温兹。希望今后不要再听到这名字了。
贝拉将滑落的髮丝撩至耳后,紧紧闭上瑟瑟颤抖的嘴唇。
「所以说女人就是没用的下等玩意。我不想看到女人的模样。看到你的脸,我都快患上本没有的火病了。」
「解决南部地区的水灾并调停纷争正是那女人的业绩,陛下。」
「所以才说你愚蠢。只要将那功劳让给你弟弟,你弟弟的基盘不就更加坚固了吗。这么一来就不用遭受温兹的这般羞辱和欺侮。」
「是我的错吗?」
「你在问我吗?错就错在你的贪慾和私心上。」
这人丝毫未变。
贝拉决定放弃这男人。打一开始就没有什么爱情,连一直怀着的少许期待和同情都消失了。明明是朝不保夕的生命,却并不觉得可怜。
「……请勿挂念。我会想办法解决的。不管是迪兰多的事,还是其他弟弟们的问题,抑或是这莫鲁萨巴。」
一切。
一切都会彻底结束吧。
贝拉离开了房间。想要快点摆脱这尸体般的男人。彷彿死亡临近的沉闷压力折磨着她。背后紧紧跟着男人哑咽而不适的喘息声。
离开房间进入走廊,明亮的光线照在了她身上。贝拉暂时闭上眼睛而又睁开。毕竟悄悄噙着的泪水过于刺眼。
「您谈完了吗?」
帮忙开门的国王的侍从问道。贝拉不禁失笑。
「精神有些恍惚,谈不了多少。」
「最近是有点严重。」
「真令人担心。毕竟当前时局动蕩。」
贝拉浅浅叹气,彷彿真心忧虑,而侍从的眼神熠熠闪烁。
「所以在精神健全时将国务交给公爵殿下是多么幸运的事啊。」
啊啊。
这满是虚伪的世界。多么美丽。
贝拉对侍从露出微笑。面对那无比开朗的微笑,侍从低着头,彷彿有些不知所措。那模样让站在对面的斯佩罗打了个寒噤,似乎颇为腻烦。
贝拉抬头望向走廊。只见听闻她抵达王城的贵族们列队站在两侧等着她。那场面实乃壮观。
这都是自己耕耘的成果。是自己取得的地位。
为了这一瞬间不惜藉助恶魔之手行污秽之事,贝拉对此毫不后悔。
「莫鲁萨巴的忠臣们都聚集在这了呢。」
贝拉张开两手露出微笑,宛若娇娜的花,又宛若锋利的剑。
「好,那么各位。烦请移步为了这国家开始长谈如何。」
没错,开始长谈吧。
毕竟为了这瞬间而隐忍坚持了漫长的时间。
空气异常冰冷。
本来北部秋季的空气就乾燥而寒凉。
我焐着冰冷的手脚,稍微提了提被子。接触皮肤的被子表面十分粗糙。略微活动身体就会嘎吱嘎吱的床的噪音倒没那么令人不快了。
明明昨天睡得挺早,乏力感却萦绕着全身。懒惰的天性轻易挤走了暂时的勤快,尽情发挥着自身的力量。
挺好的。
隐隐涌来这般感受。虽然这单词不是很适合形容现在这感受。反正我又不是辞彙丰富的人。从未和他人大量对话来培养辞彙量,亦不记得沉溺过理论书以外的书籍。
即便活了整整400年。
阅历缺乏得甚至不如连100年都活不到的人类。毕竟300余年都是过着原地踏步的人生,最近数月间涌来的经历无不新鲜。
那是超负荷的人生。因此这样无所事事的日子多么珍贵。
我猛灌了口气,随即将脸埋在枕头中,决定尽情享受「无所事事的早晨」。
「真像赖床的小孩。」
琪莉还未完全抛却睡意,声音略显沙哑,我这才睁开眼睛确认身侧。
穿着衬裙的琪莉趴在床边望着我微微一笑。凌乱的头髮没有梳起,衬裙的一边肩带滑落,那模样看着颇为自由奔放。恐怕我的头髮亦是糟乱得令人忍俊不禁的鸟窝吧。想像着那模样,我轻轻笑了。
我继续趴着,仅将头转向琪莉,开口道。刚刚醒来就吐出第一句话,我的声音同样十分沙哑。
「你昨天睡这的吗?」
「我在旁边欣赏着魔王的睡脸,结果迷迷糊糊中睡着了。醒来不就早上了吗?」
「不是我的错」,话说得像这个意思,不过我早就知道琪莉的性格没有马虎得会「迷迷糊糊中睡着」。不如说即便琪莉没有回自己房间都没有一抹警戒心就睡着的我太过鬆懈了。
不,倒也不是这么回事吗。
一旦我先睡着,琪莉显然不会乖乖回自己房间,而是会来到我狭小的床上一起睡觉,这点我不可能不知道。
「这样就没有分房的意义了。」
「要不取消吧?」
「那样嘉珞大概会杀了我。」
「唔嗯,但嘉珞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我,都在这房间睡了五天了诶。」
嘉珞先不说,约娜肯定察觉到了。毕竟她最近每天早上看我的视线变得十分微妙,彷彿知晓了一切。
每当那时我都想问她知道了什么,可我不知道那口中会涔涔流出何种妄想,因此我终究没敢问。
「五天了吗……都。」
我嘟囔着再次将脸埋进枕头。
到达文卡洛后都过五天了。
说到这五天的日课,每天早上聆听旅馆主人的勇武故事——每天都是一模一样的内容,因而如今连在哪部分换气都记住了——,兼带早晨散步巡游城市一圈——连自警团都没有——,和这附近的流浪汉们争执——都懒得争执,稍微用魔法捉弄了他们一下,结果得到了最接近原意的「魔王」称号,恶名昭彰——,晚饭后就瘫在床上练习呼吸——兼带眨眼——,等等。
一句话概括,啥都没做。
直到伊芙来「杀害」这城市为止,恐怕这悠閑的日常将不断重複。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心中愈发焦躁。莫非我的预测出错了,不安感涌上心头。我在这虚费光阴期间,伊芙莫非早就瞄着别的城市开始滥杀无辜了,我如是想道。
不过,难得来临的这慵懒日常的甜蜜,我实在克服不了。
关键这无所事事的日常中。
有琪莉在。
「赶快洗漱完一起去散步吧,魔王?」
琪莉以柔和的视线望着我,低声絮语道。琥珀色的眼瞳闪闪烁烁,映照着我的模样。
她的眼瞳与其说是宝石更像是蜂蜜。静静望去,那潋灧的奇妙之物,仿若终究会淌下。
「感觉每天早上主人都成了被带去散步的狗。」
「魔王比起狗更像树懒吧?」
我年轻的女友露出无比善良的表情,补刀说我是懒汉。
「树懒还能带去散步吗?」
「这个嘛……其实我狗都没养过。」
「养过别的动物吗?」
「唔呣,马?」
本以为会出现猫啊鸟啊,再出乎预料亦不过是鬣蜥之类的。果然公主殿下的宠物水準就是与众不同。
「不过最近在养魔王。真的是不听话的受气包。」
琪莉起身坐下,说话像在开玩笑。
果真,与众不同。确实,不儘是玩笑。那效仿茶话会上絮絮叨叨的中年贵妇的口吻十分滑稽,因而我「哈哈」,这般短短一笑。
「养的东西很特别呢。」
「对吧?我养得挺宝贵的。」
挺宝贵的。
那带着俏皮的话语并不令人讨厌。
「那么,希望你负起责任养到最后。」
我同样含着俏皮,如此要求道。
哪怕是再怎么不听话的受气包,还请你务必养着,爱惜着,至死不弃。我真心如此想道。
琪莉被我的趣话逗笑了。微笑中不止是俏皮,大概是彻底注意到了我的玩笑中藏着的真心。
文卡洛。又称红灯之城。
不分昼夜,大街小巷,到处都排布着张挂红灯的房子。没有区划调整好的道路蜿蜒曲折延续不断,稍不留神多半得迷路。
衣不蔽体的女人们、酩酊大醉的男人们、黑帮团伙、盗贼们、没有父母的流浪儿们、麻风病患者们——构成这城市的就是这些人们。
当然,他们大部分都来路不明。不过,正如城市的别称,日暮后,从高处俯视,城市中到处摇曳着赤红的色彩,宛若着火了一般,十分美丽。要说除此之外的优点嘛,哎。
莫鲁萨巴王家默许而生的犯罪温床。
在道路中央发现尸体,在这城市中是家常便饭。官军当然不会为这种事而出动。要问为何默许了这般危险之种,因为佔据这里的各种犯罪公会、黑帮团伙、老鸨们缴纳的税金不计其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