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挨餓的狗

早餐时间。

「伊芙貌似来文卡洛了。」

没有预告或前兆，我突然掷出的发言让大家的行动暂时停止。五只眼睛盯得我很不自在。我「咳咳」乾咳，以此来消除尴尬。

嘉珞再次活动停住的手，一边撕着麵包一边开口。

「你是有神气吗？那位刚刚告诉你的？」

「那位是谁。」

「就是那个啊。那位。偶尔降临的那位。」

嘉珞说着难以理解的话，将撕下的麵包塞入口中。接着嘎嘣嘎嘣嚼了一会。「嘎嘣嘎嘣」嚼麵包这种表达听上去或许有点奇怪，不过大概没有比这更精确的拟声词了。

这店里卖的麵包就是那么坚硬韧道。毕竟连钢铁都消化得了的嘉珞嚼这麵包都需要1分多钟。

我将正要吃的麵包默默放回盘子上，决定附上补充说明。

「我在梦里遇到伊芙了。恐怕意味着她已经到这附近了。」

「吓，看来那位真的来了。」

「刚才我就想问，到底那位是谁？」

「预知梦不是神的领域吗？魔王明明是魔法师却做得了预知梦？」

终于传来了正常的吐槽。琪莉露出犹如夸示着旺盛好奇心的学生一样的表情，望着我问道。

「不是预知梦。恐怕是伊芙的能力。干涉梦境。之前在魔王城时经历过一次。」

虽然那时以为只是个荒唐的梦。

伊芙离开后，我便不再做伊芙登场的梦，不再做300年前那村子登场的梦，不再做我毁灭村子时的噩梦。

啊，订正一下。毁灭村子时的梦偶尔还是会做的。嘛，毕竟我觉得那是我必须背负的业报。

可是在那梦中登场的伊芙是300年前的伊芙，身为「阿丝特莉雅」的伊芙根本没有出现过。

然而昨夜梦中登场的伊芙分明是现在的伊芙。

即，意味着伊芙再次来到我的附近。

「倒是，阿丝特莉雅虽然是那种性格，姑且确实是修女。」

生来拥有神力之人。

伊芙为何会以那种身体降生，命运可真是乖舛。如果她转生到拥有些许魔力的身体上，或许我的故事就在那天那礼拜堂的战斗中彻底落幕了。神真是，怎么想的。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好，主人。去找那位名叫『伊芙』的人吗？」

站在我身旁的约娜一边往我的空杯中倒水一边如此问道。

约娜一刻都不会让我的杯子空着。有她伺候确实舒服……嗯，太习惯这种事似乎不太好。

「约娜不是没见过伊芙吗？」

「关于那位的容貌，嘉珞大人已经告诉我了。非常特别，只要看过就能立刻认出来。」

我试着想像假如伊芙和约娜相遇的状况。

现在伊芙憎恶一切和我有交集的人类。或许会当场沖向约娜。嘉珞倒是足以保护自身，可是约娜毫无战斗能力。

想到这，我大大摇头。

「不。约娜和嘉珞这样待着就好。像平时那样，我和琪莉装作散步去打探动静。这样应该更自然。」

「不危险吗？果然还是让我一起去吧。」

嘉珞露出担心着什么的表情，如此问道。问……啊，不对。不是担心我而是担心琪莉。可恨的家伙。

「这里四人中最强的是谁？」

我举起右手如此问道。不出1秒，琪莉忽然举手起身，「啊，是我，我！」这般喊道。

魔法最强者和剑术最强者都聚集在这。「看到没？」，我以这般视线望向嘉珞，嘉珞「啧」，这般抽动嘴唇。有什么不满吗，你。

「好，那么就决定了。」

考虑到嘉珞或许会无谓拖延时间吵着要一起去，我急忙结束话题。嘉珞儘管露出彷彿含着不满的表情，却终究没有做出任何反驳。

然后我下意识将麵包塞进口中。哎呀。

「为什么不带嘉珞来？」

离开旅馆后大约过了10分钟，琪莉以十分平常的语气如此问道。「不回答没关係」，那语气轻鬆得像是藏着这般深意。

我没有回答，而是姑且将头转向琪莉。琪莉望着前方，一边走路一边继续向我搭话。

「约娜压根是不会战斗的人所以排除，可嘉珞不是足以成为战力吗。」

「你觉得嘉珞可以成为战力？」

「不是吗？」

琪莉终于将头转向我。这次反倒是我避开琪莉的视线将头转向前方。

「说实话不太清楚。毕竟嘉珞是阿丝特莉雅的竹马故友，关于伊芙，她和我们的想法显然不同。或许没法正常战斗。」

「只有消灭契约恶魔才能拯救伊芙的灵魂，嘉珞不也知道这点吗。」

「要是直接战斗的对象不是恶魔而是伊芙，恐怕嘉珞就会犹豫。」

虽然我也一样。

我不禁短短叹息。总觉得我好像吐露了自身不足的觉悟。

琪莉似乎不太满意我的回答，「呼嗯」这般哼着鼻子，却没有继续纠缠。我再次认识到这点是琪莉最成熟的部分。

总之，我们两人不断在城市中走着走着。巡察的目的地并不明确，因而脚步比平时更为缓慢。

事实上即使伊芙真的来到这城市，这样走着还是很难偶然相遇。我们出来散步不是因为期待那种偶然。不如说偶然遇到和伊芙联手的贝拉一行人的概率反倒更高。毕竟那边是王族，带领的随从很多，那种大规模的人群必然十分显眼。

看那，那。怎么可能不显眼。

通往广场之路的十字街头。我发现一群人从对面向我靠近，随即停下了脚步。虽然距离还很远，其身份尚不明朗，不过嘛，倒没必要确认，对方是谁，不言而喻。

「生得娇贵的大小姐来红灯街有什么要事？而且还带着那么多骑士……」

「难道是来委託黑帮杀人的？不然是来寻找丈夫之类的吗。」

「啊啦，孩子们。女人有什么理由不好来红灯街找乐子？」

聚集在周围的红灯女子们同样对那殊常的人群嚼舌不断。不过等到那群人靠近，她们被那气势镇住，终究只得沉默。

站在人群最前方的贝拉发现了我和琪莉，随即径直向我走来。她看到我们，故意露出意外的表情，不过那表情的粉饰痕迹十分昭彰。

贝拉甚至连视线都没有朝向琪莉，率先跟我搭话道。

「真是久疏问候。所幸您看上去十分安好。不过，您依然在莫鲁萨巴閑逛的理由是什么？」

贝拉用扇子遮住嘴角，说道。

扇子背后唯独眯着的眼睛在笑。那明知故问的意图让我相当不满。

站在她正后方的斯佩罗同样对我嘻嘻笑着，竖起拇指。那人又为何装作认识我还那么高兴，真令人疑惑。互相争斗纠缠的记忆都忘得一乾二净了吗？

我没有迎合他们的节奏，而是决定单刀直入地盘问道。

「伊芙在哪？」

「伊芙？未曾听过的名字呢。」

「就是阿丝特莉雅。你不惜杀害黑杰尔都想寻找的那孩子。」

「啊啦，消息都传到您那边了吗？对，阿丝特莉雅小姐目前在我手中。毕竟只要拥有能力，我一贯来者不拒。」

贝拉没有特意隐瞒，回答道。戏弄般的口吻和没脸没皮的表情，让我心中莫名有些不舒服。对她来说，黑杰尔的事好似「无关痛痒」，以致她如今甚至没有半点动摇。

「你们，来这的目的是什么？」

我按下怒火低声吟语。对此，贝拉的眼睛眯得更细了。

「我有告知的义务吗？」

「不奇怪吗？公爵兼公主的你别的城市不待偏偏待在这红灯街。」

「这话可真是好笑。」

啪的一声，贝拉折起扇子。

贝拉飒然举起扇子，像剑一样对準琪莉，冷冷吐露道。

「那么我问您，莫鲁萨巴的公主待在莫鲁萨巴的城市中更奇怪，还是敌国的公主待在莫鲁萨巴的城市中更奇怪？」

「毕竟我们夫妻一心同体。」

琪莉不甘示弱，回答道。真会临机应变啊，琪莉。我听了贝拉的话倒是「咦，还真是？」这般表示认同。

「啊啦，这段时间还订婚了呢。没能被邀请去国婚，我可真是难过。」

「我们举办的是小而朴素的婚礼。毕竟最近流行这种。」

「祝贺您结婚。当然离婚仪式时还请邀请我哦？」

「那您记好了。您永远都收不到请帖的哦。」

「喂，你们俩都住口……」

尖锐的玩笑你来我往。这就是贵族们的心理战吗。站在贝拉旁边的斯佩罗的表情亦迷茫得像是没法理解两人的对话。

紧接着，我俩对上了眼，看到我的表情，他豁然一笑，点头示意。唔呣，那家伙，居然试图在奇怪的时机和我达成共识。

贝拉依然露出笑吟吟的脸，再次将头转向我。随着脖子的轻微转动，装饰在头上的华丽宝石饰品反射出灧灧光芒。哪怕在红灯街的中央都试图用全身夸示着自身的权力，令人很不自在。

「总之这确实不是场愉快的相遇。初次见面时我们各有目的，因此我没有追究温兹小姐的散漫，今天就没有那种必要了吧。」

「是想战斗吗？」

琪莉将一只手搭在剑上，嘟念道。刚才为止还傻呵呵的没有紧张感的表情，如今锋利得无论什么都可以一举斩断。

而对手亦是同样。儘管斯佩罗依然露出油滑的微笑，我却捕捉到了他放在剑柄上的手。可以看到他的手正触碰着剑柄。

总之使剑的孩子们真可怕——虽然这么想着的我亦早早準备好了构筑式。

「刚好文卡洛是对杀人不管不问的城市。而且温兹不可能公布公主在红灯街中央被杀，正适合遮人耳目默默行事不是吗？」

「这话貌似可以原封不动还给您哦。毕竟一旦拔剑，人头落地的可不一定是我。」

这俩女人，真可怕！

荒诞不经的玩笑话瞬息间突变为了如履薄冰的紧张感。

斯佩罗自不必说，连其背后列阵跟随的骑士们都紧盯着我们，彷彿一旦命令下达就会当场拔剑。虽说如此却没有贸然拔剑。毕竟无论是谁，一旦有人拔剑，那时没法回头的修罗场遂将真正开始。

好，现在怎么办。

要不引发地震来终止这紧张事态？或者来个晴天霹雳……唔呣，太假了，立马就会暴露是我乾的。

我为不着边际的烦恼绞尽脑汁期间，打破那紧张事态的不是别物正是土块。咚的一声，紧紧凝聚的土块落在了我和贝拉之间。

落地的土块瘫散得不成样子。看到那土块的所有人的表情都浮现出疑问。

紧接着传来孩子们的喊声。

「东家遇到危险了！大家突击！」

「为了每天的食粮，救出东家！」

「哇啊啊啊啊啊啊——！」

如同冰雹般从天上洒落而下的土块。

文卡洛的流浪儿们开始朝贝拉和骑士们丢掷土块。

这兴许可以看作，送出麵包的约娜和救出被建筑压住的孩子们的我，两人的善行峰迴路转最终生辉。呼唔，看来人活着确实得多多行善。不过在诸多称呼中「东家」这词让我有点心痛。这些只认物质的小鬼们。

「呀，这都是什么啊！」

「喂，阻止那些小鬼们！快！」

斯佩罗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贝拉身上，喊道。贝拉将身体缩成一团，紧靠着斯佩罗。

斯佩罗的命令让骑士们慌忙散开窜来窜去，试图抓住藏身在建筑屋顶和巷子里的流浪儿们。

然而机敏的孩子们对红灯街的複杂道路了如指掌，实在是难以抓捕。不管怎样，确实是挺奇异的光景。

我瞥向站在旁边的琪莉。琪莉依然将手搭在剑上，不过淬砺得十分锋利的表情中的紧张感悄然间早已消解。

「我们这就开溜？」

「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