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誕生

「咦，这。」

决定离开文卡洛的那天早上。

为了收拾行李而在房间里到处踱步的我的袖末勾到了险险搁在桌上的信封。一直放着想着要读，却因不敢读而未打开的罗罗娜的物品。整理好塞进去的一摞纸剎那间哗哗洒在了地上。

「唔啊啊……这一共几张啊。」

正忙碌时爆发了费力气的事情。

我坐在地上，慌忙捡起散落的纸张。一张一张散开的纸，那数量相当之多。

我一张张捡着，故意调整视线不去读它，却终究只得让书写的内容映入眼帘。那是因为，不管哪都写着相当大的手写字体。

甚至于，卢恩语。

罗罗娜不是魔法师。没法阅读卢恩语。

「……啥呀，这。应该不是罗罗娜留下的东西吧？」

端详了数张纸后，我得出这般结论。

罗罗娜不可能认识并书写卢恩语。这是别人写的文字。想到这不是罗罗娜写的东西，一直不敢阅读的那文章这才开始进入视野。如此过目了三四张后，我方才得以察觉那东西是谁撰写的。

不逊的语气。

尖利的文体。

害怕失误而无限延长的文章和式子。

「……构筑式。」

我认识这文章。认识这文体。记得这字体是谁的。

是伊芙。

察觉到这点，我立刻将放在房间里的桌椅移至角落。

房间中央产生了敞阔的空间。我坐在那空间中央，铺开罗罗娜留给我的纸，按顺序摆成一排，十分专心。

那构筑式中有数条眼熟的句子。休瓦尔兹在毁灭的温兹边境城市里发掘的构筑式中包含的句子。实在没法知道是怎样的魔法的那零零星星的数条句子随处插在逐渐完成的完整的构筑式中。

构筑式越是完成，手中便越是渗出汗水。

脊椎愈发冷颤。

浑身起粟。

毛髮悚立。

那构筑式。

「不只是灵魂……甚至从人类身上抽出了魔力吗。」

我站在房间中央铺开的白纸上，解析出了终于完成的构筑式。同时迅速理解了满是漏洞的那些场面。

没有魔力的伊芙使用得了魔法的理由。

伊芙正从人们身上抽出魔力吞咽。

就像我在温兹王城借用魔法师们的魔力那样。

然而，为什么?!

启动意在获得「永远」的魔法阵，只用那混蛋恶魔的魔力不就够了吗？需要的不是只有作为材料的灵魂吗？伊芙非要持有魔力的理由——……

——……莫非，是想成为恶魔？

获得永生的方法并非只有一个。

恶魔永远不老不死。正如我一样。

没错。我这才理解了一切。

伊芙变成了恶魔，既非事发突然，亦非伊芙被卷进了不幸的事中。而是她一开始就计画準备好的。

所谓恶魔即是魔力凝集的存在。如今伊芙的灵魂极度损毁，其比重愈发下降。那种空洞的身体，哪怕只是聚集起不那么多的魔力，都可以尽量贴近恶魔的形态。而且最后她吞食的魔力不正是恶魔中最强的恶魔「狗」的魔力吗？

「伊芙魔力的浓度高过了灵魂的比重，因此成为了恶魔吗？不，可是，那真的可能吗？这种……！」

这种事。

发生得，了的话。

吃掉狗的大部分魔力的我，又将如何？

那瞬间，耳畔传来耳鸣。没能消化的狗的魔力蹿腾的感觉。不，没能消化这种形容有点奇怪。这魔力永远不会消失。只是加入我的魔力永远待在我的体内罢了。

我的魔力。

正渐渐变得更强，更多，更深，更浓。

领悟到那事实的我抬起头。感到指尖愈发冰冷。口中愈发乾燥。放置在眼前的化妆台镜子中映出了我悲惨的模样。

镜中映出的我的一只眼瞳。

变为了黑眼珠上闪耀着鲜红虹膜的眼睛。

慌张的我抬起手迅速遮住了那只眼睛。内心甚至想要当场挖出眼球。

遮住脸的手瑟瑟发抖。眼睛滚烫。宛若燃烧。头脑昏愦。简直要吐。

「……希娜。」

那恶魔。

全都知道。

「希娜！希娜，马上出来！你在哪！希娜！」

知道却没有说。

不，知道却将恶魔们依次带到我的面前。

想要实现愿望？好，那么就吞噬恶魔吧。如此私语道。

为什么。偏偏这瞬间浮想起了在古斯修道院的对话。

彷彿，那是为了这时而进行的对话一样。

「魔王是人。」

现在还，是吗？

「你真的知道吗？」

我依然还，是人吗？

「既然说到了那就问问吧，弟弟。」

如果不是人，那我到底。

「弟弟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

「希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镜子碎了。窗户裂了。桌子断成了两截。

哪怕没有建立构筑式，属于我又不属于我的魔力却擅自蹿腾着将杂器全部粉碎。蕴含愤怒的我的叫喊，酷似临终的哀嚎。

哪怕我没有呼唤都动辄出现在我面前时时刻刻戏弄着我的那恶魔。

终究直至最后都没有出现。

目的只有一个。

製造出拥有灵魂的恶魔。

然后正如对人类而言存在着神，拥立起对恶魔们而言的王。

「那样才公平不是吗，亲爱的。」

通过乌鸦的眼睛看着魔王的咆哮，坐在距文卡洛数百千米的某城市酒馆里的希娜强忍住哧哧的笑声。希娜用手指摸索着蕩漾着暗褐色酒的酒杯杯口，露出极其满足的表情。

她彷彿对面坐着人一样，如同对话般展开自言自语。

「伊芙失败了。心志挺好，可惜一小撮灵魂支撑不住。结果灵魂被过强的魔力压迫立刻就消失了吧。」

然而魔王不同。

从胎生起就是近乎恶魔的存在。

泛滥的魔力、盛装那魔力的肉体、哪怕使用那魔力都不会损耗的灵魂，拥有这一切的存在。

甚至连名字都失去了。

「纵然只有一小撮灵魂，想要拯救伊芙的灵魂，你就必须吃掉伊芙，亲爱的。呼嗯，怎么办啊。如果吃掉了伊芙，就可以作为完整的恶魔诞生了吧？」

不，即使还不够。

「没关係。可以塞进那口中的恶魔还很多。来，所以请赶快吞噬我们吧？嗯？我们的王啊。」

神製造了人类。

人类製造了恶魔。

所以如今，轮到恶魔製造神了。

如此想着，最初的恶魔笑了。

显然盼望着哪怕只有一位都存在最终幸福之者的故事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