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前,被莫鲁萨巴国王授予骑士爵位的洛佩尔曼对贝拉露丝公爵的蛮行非常不满。虽然在父亲的劝导下对她宣誓了忠诚,可这不是造反到底是什么,心情颇为複杂。
然而只有自身怀着这种担心的事实让洛佩尔曼愈发哑然。大部分贵族对她都很善意。不,与其说是善意,看着更像是不怎么关心是谁掌握了王权。只要自身可以获取利益,哪怕让路过的狗掌权都没有关係。在这层意义上,公爵很有眼色,让他们轻鬆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是故对贵族们而言,公爵的行动是非常划得来的。
哪怕他们心知肚明,被压榨的终究是百姓。
「您气色不太好呢,洛佩尔曼卿。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埋头思考的洛佩尔曼,因柔和的女声而蓦然清醒。回首一看,围坐在桌旁的骑士们全都用责备的视线望着自己。
「不,不好意思。这些天没睡好所以……」
「您不用道歉。我知道我正驱迫着各位连日赶赴战斗。该道歉的反而是我。」
桌子的上座。
用各种华丽饰品装点着粉红色头髮的女性以扇遮面,露出了微笑。
站在她右边的大块头剑士面向表情难堪的洛佩尔曼,噁心地咧嘴一笑。名字是斯佩罗吗。初次看到他时,还想着居然让非莫鲁萨巴出身之人担任近身护卫,是不是神志失常了。虽然如今那想法依旧没怎么改变就是了。
「好,那么可以继续之前的话题吗?哈曼卿?」
贝拉露丝呼唤了坐在左边的高龄骑士。愣然起立的哈曼如同转换氛围般乾咳了数下,随后再次开口。
「是。集结基本结束。除了首都防卫军和看守佔领地的军队,大部分都荟萃在这德鲁登地区。明日便可立即投入战斗……只是。」
「只是?」
「我们的城堡作为要塞而言十分出色,地形上同样是我们有利,因此贸然冲突恐不太好。即使我们胜利,失去的亦会很多。」
「比如?」
「一旦倾力于这场战斗,进攻首都就会困难重重。死者一定会很多。」
莫鲁萨巴的年迈骑士希望自身带来的士兵们可以尽量活下来。
不,他压根就没有期盼过这种战争。本以为战乱年代彻底过去了,结果突然蹦出一位女子跑来王家撒野,还想着要瞎搞一通。他只希望以尽量小的牺牲终结这场战争。
然而不知是血性还是傲气,遗憾的是,公爵的愿望没能和他一致。
「各位。如今琪莉・温兹来到了德鲁登。」
贝拉露丝笑着对聚集而来的骑士们说道。
「即使之前九次战败,我依然没有责怪各位。那样做没有意义。可若是在德鲁登的战斗中败北或逃窜,我是决不会原谅各位的。」
「可是公爵殿下。从局面来看——」
「我要看的局面只有一个。那就是各位能否斩下琪莉・温兹的首级。」
贝拉露丝站起身来提高了音量。
听到她的声音变大,全体骑士陡然一惊,不禁将视线移向了别处。大家都摇摆不定着,不知该露出何种表情。
「温兹的士气说是取决于琪莉・温兹亦不为过。世界第一的剑士,这小小的称呼所带有的力量是不可忽视的。即,一旦挫败了琪莉・温兹,温兹的士气就将一落千丈。」
「此话虽然在理……」
哈曼勉强张口,可尚未说完便不得不闭上了嘴。因为斯佩罗用满脸的肌肉传递着「想要活命就闭嘴」的信息。
「这场战斗的目的只有一个。抓住琪莉・温兹,将之枭首,使之受辱,随而碎尸万段,繫上长竿。她的首级,正是我们的旌捷旗。」
贝拉露丝如演说般,慷慨陈词着向虚空挥拳。不过很遗憾,桌上的氛围十分冷寂。
她的话某种程度上亦有道理。琪莉是国民偶像,是令温兹沆瀣一气的根源。然而风险同样巨大。儘管击败琪莉或许可以挫伤温兹的士气,可是反之,这同样可能给他们的愤怒点火注油。
关键贝拉露丝本可以循规蹈矩地安然踏上征途,可她非要走最短的路线,这让骑士们怎么都理解不了。
然而贝拉露丝毫不在意周围的冷淡反应,继续显露着斗志。
「我辛苦来这战场的理由,只是为了亲眼目睹温兹之花的拗折罢了。我相信这里的各位是不会让我和陛下失望的。请不要忘了我的意志即是陛下的意志。」
儘是胡诌。
年轻的骑士洛佩尔曼咬紧了牙关。
聚集于此的人中,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她利用邪术将国王製成了傀儡。将亲爹变为痴呆的老人塞进里屋,之后还装成特别忠直的女儿,令人不由得惊厥。
一旦战争结束,恐怕这女人会最先砍掉亲爹的脑袋。然而谁都不敢顶撞她。没有人敢于驳议她的悖逆。
不,準确地讲。
应该说驳议过的人全都死没了。
贝拉露丝对惶悸的骑士们露出了如花笑靥,狠毒地吐露道。
「请将琪莉・温兹的首级盛在银盘上献给我。不论那人是谁,都将得到心满意足的褒奖。」
没错。说到底留在这里的只有为了金钱、私利或虚名而卖身的人们。
踌躇的骑士们因「褒奖」一词而闪烁着目光,观察起了彼此的眼色。事到如今,为了胜利的战略怎样都好。怎么办。原来自私的人是活得最久的。
* * *
他尝劝过罗罗娜要不要一起去艾雷巴多。
罗罗娜有生以来从未踏足过温兹的土地。倘若那时接受了他的提案,自己或许会在温兹的某个乡村平凡地学着剑,研究着新的食谱,有时再和同居者们吵吵架,日子就这么过去了。琪莉毕竟是公主殿下,总归可以帮助自己漂白国籍。
倘若那般,自身会成为温兹的剑士将剑指向莫鲁萨巴吗?
说实话根本没有什么对「祖国」的依恋。唯有接受了国家的帮助才会产生依恋不是吗。恐怕一旦成了温兹的剑士,想来想去果然会坦坦蕩蕩地将剑指向莫鲁萨巴吧。
毕竟如今。亦非出于依恋而站在这的。
如此想着,罗罗娜轻轻踢开脚边的石子。小石块一弹一弹的翻滚到了远处。
——会议,好长啊。老师不是讨厌会议之类的吗。
如今等得都快腻了。索性有什么突然爆炸就好了。
「喂,小家伙。」
此时,不远处一位满面油光的男人靠近着向罗罗娜搭话道。「小家伙」这一不太喜人的称呼令罗罗娜微微蹙眉以示不快。
男人的甲衣肩部刻着草绿色的纹章。看来是洛佩尔曼卿麾下的骑士。
「閑着耍啥啊?这里不是游乐场。」
「我收到了等待的命令。」
「谁的?那黑脸佣兵的?」
男人的嘲讽让附近的骑士们哧哧笑了起来。
斯佩罗没有骑士爵位。对他们而言,斯佩罗只是一介佣兵、一介外国人罢了。纵然隶属公爵麾下,在贵族的他们看来,甚至还比不上马廄的随从。
「喂。别嚷嚷了,快去帮忙做饭。今天人手不太够。饭,做得来不?」
「做饭应该另有人负责。」
「所以不是说了今天很忙吗。话怎么这么多,小东西。」
「那么体恤人家,您要不亲自去帮忙呗?知道如何掌勺吗?去拌一拌让汤水不要粘锅怎样。」
「……你说啥?」
「啊,难道您不会掌勺吗?那么您会握剑吗?」
「哈!喂,喂。我这都是为你着想才说的诶,小家伙。我叫你快去掌勺,不要白白谄媚讨不着好。哎,真不懂事,唏咿!」
痞里痞气地讥讽着罗罗娜的男人突然吸了口气。眼前好似有什么一闪而过,咻的一声,他的刘海被砍去了大半。等到他一头雾水地清醒过来时,只看到站立的罗罗娜不知何时拔出了剑。
「我对挥剑倒是略懂一二。」
「——……你这疯娘们,我可是一忍再忍了!」
脸色发青的男人迟迟才清醒过来抽出了剑。看到两人拔剑,看客们不知何时涌到了周围。可以处罚这两人私斗的上级们如今都在开会。
男人兴奋地沖向了罗罗娜。说实话他有自信,这种勉强够到自身肩膀的小丫头,只要吓唬一下,立马便会哭着瘫坐下来。
然而这只是傲慢罢了。罗罗娜面对男人的剑,眼神丝毫未变。哪怕男人的剑险险擦过脸颊,她的表情依然没有半点怯意。
本以为会立刻结束的剑斗持续得比想像的要久,男人不由得「啊咧?」,「咦?」这般发出慌张的叹声。
理由很单纯——没想到会战成这样。
「还,还挺行嘛?!」
男人虚张声势地如此嘀咕道。然而罗罗娜根本没听男人的话。全神贯注于剑锋。罗罗娜兇狠的攻击嗖地掠过了男人的脖子。稍有不慎脖子就要被砍飞了。这事实让男人的背后渗出了冷汗。
「喂,干啥那么认真?我不过让让你,你还真以为和我不相上下了?嗯?」
男人总算用虚势盖住了紧张的心情。不想承认这小丫头的剑术同自身旗鼓相当的事实。而他的这般傲慢,反倒为罗罗娜製造了破绽。
罗罗娜钻进男人的怀中,用拳猛击他的下颌。虽然罗罗娜缺乏力量,不过她所戴的铁手套发挥了颇大的威力。男人咬着舌头趔趔趄趄,罗罗娜没有错过这空当,用剑柄凿向男人的心口。男人的身体顿时弯曲,这次罗罗娜对着膝盖一踹,将男人撂倒在地。
哇啊,的喊声到处响起。正可谓是风景线。
「咿咿,你这疯——!」
倒下的男人再次试图起身,然而罗罗娜踩着男人的胸口,将剑指向了男人的齶垂。
罗罗娜的脸颊涨得通红,略显粗糙的呼吸依旧稳定。她用冰冷的视线俯视着男人,说道。
「看来你太让着我了。少让点得了。」
「你……你,咿……!」
「这样还不够吗?」
最后的话是望着男人说的,然而却不是对男人说的。
语末,罗罗娜抬头望向对面。聚集于此的所有人都随着她的视线转动着脖子。斯佩罗正双手抱臂饶有兴趣地站在那里。
「啊昂?」
斯佩罗歪着脑袋嗤嗤一笑。罗罗娜一边将剑收回剑函,一边对斯佩罗说道。
「看到没。我这样算是中游了吧?所以将我一块带去嘛,老师。嗯?嗯?嗯?」
……此刻眼前发生了什么。
聚集于此的所有骑士的脸上洋溢着困惑。倒下的男人亦是同样。刚刚还浑身喷刺冷漠顶撞的少女不知去了何处,变成了某个撒娇的孩子。不单是罗罗娜说的话,她甚至还一蹦一跳地靠近斯佩罗,拉扯着他的衣领。斯佩罗儘管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嘴角却翘到了耳际。
「喔嚯,哎。这个嘛,不是说了还不足以实战吗?」
「那人都可以实战了,我为什么不行?」
「那个人啊!那个人……没有实战是补给兵。」
斯佩罗撒了个谎。倒地的男人听到这话,脸色再次发青。
罗罗娜好似有所不满,鼓起两颊盯着自己的老师。飘飞的双马尾髮带如兔耳般翘起。
「我一样可以战斗!尽得了一份力!」
「不,所以说……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昨天我抽到的运势可是『大凶』诶……」
「那么该休息的不是我而是老师吧?不然怎么,莫非老师……不信任我吗?」
罗罗娜一脸呆然地如此说道,斯佩罗急忙摆了摆手。
「怎么可能!说什么屁话!你真的是最棒的哦?!我的弟子中没人比你更有才了诶?!」
不过嘛,那是因为称得上弟子的孩子只有罗罗娜一个人罢了。为了所有人的和平,这事实还是不提了罢。
「我敢说,你的实力真的是最强的!就像刚才你亲自证明的那样!你的剑术可是纵横各种战场的我教的诶?!要上战场的话你比那些只会摆空架子的骑士们不知道高多少倍了!这不是当然的吗!」
「真心话?」
「是啊,是啊!」
「那就是说我上战场没问题了是吧?」
「你的实力当然……!」
哎呀。被绕进去了。
斯佩罗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自己的弟子可爱过了头,害得他说漏了嘴。他压根就不擅长这种吵嘴或是眼色游戏。
然而就连那不踏实的心情,都被罗罗娜的盈盈笑脸给彻底融化了。看着罗罗娜对自己深信不疑的表情,斯佩罗不由得绽放出了微笑。
「老师,您这是答应了吗?」
……唉,不管了。
让她紧紧跟在身边由自己来保护她不好吗。
抽到「大凶」的占卦?嗐,如今世上谁还相信那种不可靠的占卜啊。嗯,虽然自己相信,不过嘛,有时总会有那种误谬的吧。那种不像样的占卦忽略了,忽略了。
唯一的弟子如此殷切地恳愿什么的。连星星都想摘给她了,带她现场学习一次有什么大不了的。
「好,行!你赢了!你这心怀叵测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