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日子十分地凉爽。
休瓦尔兹漫步在白沙城的后院,倾听着远处传来的鸟鸣。
夏鸟已去,告知着初秋的啼声传来,稀稀落落地填满了寂静的余白。看着那风景,随之宽心的休瓦尔兹安静地闭上了眼。
让他再次睁眼的,是走在他前面的中年女人的呼唤。
「林顿卿。」
醉心于季节变化的休瓦尔兹徐徐睁眼凝视着女人。美丽的金髮,肖似他的青瞳,如此长相的中年女人没有看着休瓦尔兹,而是沉静地望着远处的虚空,继续着和休瓦尔兹的对话。
「公主离城多少天了?」
「今年是第3年了,王妃殿下。」
「是吗。过了挺久呢。」
王妃自嘲似地笑着,悄悄地垂下了视线。
「恐怕在不久的新年仪式上,陛下就会宣布公爵为继承人了吧。」
王妃的声音十分地平静,休瓦尔兹也只是微微蹙眉,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3年。
这么说来过了3年吗。只是,如此想道。
琪莉和魔王一起销声匿迹之后,已经有了3年的岁月。之前就在以公爵为中心逐渐形成的势力,使得国王没法再把继承人的位置空下去。作为既定的程序,或许还有些迟了。
不过对王妃而言却是颇为痛心的结局。
王妃作为太子妃进入这白沙城之后,为了丈夫的即位和形成坚实的势力不遗余力。因此直到现在最有话语权的一批人还是王妃这边的贵族。
然而,要是公爵当选了继承人,王妃这边的贵族们就会失势。倘若就此结束还算好的,就怕之后还有大规模的肃清。
只要琪莉照她的计画继承王座,他们的权力往后数十年都不会变,然而一直像他们的傀儡一样听话的琪莉做出了脱线的行动,给他们带来了十分致命的结果。
然后林顿一家正处于王妃派贵族的末端。
虽然林顿家素来宣称会尽量地维持中立,然而他们和王妃有血缘关係——儘管是旁系——这点无法忽视。
总之,胳膊肘往里拐的林顿家也在暗中帮助了王妃一边而非公爵,王妃也在林顿家的背后给予了许多照顾。
「再和公爵斗下去毫无意义。我必须保护我的人们。」
「就算公爵继承了王位,那人也不敢危害王妃殿下。我休瓦尔兹・林顿会豁出性命阻止那不正之事。」
「哎,林顿卿。我很欣赏林顿卿的忠心,只是人活着不是说光有条命。况且政治不是光凭信义就行的。」
王妃微微一笑,说道。一头雾水的休瓦尔兹只是皱起了眉头。
「四天前我收到了一封佩特伯爵家的信。说佩特伯爵的长女今年二十二了,求我帮他们找个合适的丈夫。您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佩特伯爵和公爵有着血缘关係,可以说是公爵派贵族的先锋。就算休瓦尔兹再没眼色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公爵一方率先提出了和解吗?」
「只能这么解释。无论接受还是拒绝都表明了我们对公爵的立场。」
王妃看向了休瓦尔兹,说道。
声音愈发地果断。人至中年仍不失灵气的青瞳潋灧地反射着下午的阳光。
「虽说如此也不能随便挑个人去。这人必须得值得信赖不会被公爵收买,不然反而会坏了事。」
此时,休瓦尔兹领会了为何王妃单独叫来了他。以及接下来王妃要对他说什么。
毫不留情地,王妃说出了休瓦尔兹所料想的台词。
「林顿卿,就请您去见一见佩特伯爵的爱女了。」
这里,有一场聚会。
不定期非正式,却虔诚而庄重的聚会。
一旦有成员问了句「今天如何?」,一个个就会像黑暗中爬出坟墓的殭尸一样蜂拥而至熬个通宵,夯实彼此之间的情义和黑历史,然后一到凌晨就迎着朝露返回各自的岗位,这般奇妙的聚会。
聚会没有特别的名称。
不过在目击了一名聚会成员极其羞耻的黑历史后,一些聚会之外的人们如此称呼他们。
「酒疯子」——
「锡瓦这厮今日怎来迟了呵。」
说着,玄铃饮下了第七杯,此时嘉珞早就趴在了桌上,打着呼噜睡了过去。
神志清醒的只有玄铃和约娜两人,今天稀里糊涂地参加了这场聚会的夏鲁侯爵只得张口结舌地感慨「喝了这烈酒还那么清醒,到底是施展了什么骇怪的妖术」。
今天得以有此聚会,多亏了夏鲁久违地访问王城,还带来了几瓶领地的特产酒。
位于温兹北部的侯爵领是大雪纷飞的寒冷之地,尤以高度酒而闻名。日前在侯爵城里品过那烈酒的玄铃高兴地邀请夏鲁侯爵来了这秘密的聚会,聚会的其他成员也大呼万岁地欢迎了他。
只要有酒就行了吗。入会门槛真低呢。夏鲁满怀幸福地参加了聚会,如此想道。
那时他尚且不知。入会门槛是低,可是酒量门槛高得超乎想像。
这场聚会竟然来了个闻酒便倒的休瓦尔兹,真是惊人,想着,夏鲁活动着醉到僵硬的舌头,口齿不清地回答了玄铃的问题。
「啊啊……恐怕零顿卿赖不了,不,来不了,了芭。」
约娜和玄铃同时望向了眨眼如牛的夏鲁。
「休瓦尔兹大人发生什么事了吗?」
「就是,就是那啥,及诶婚嘛,相青,要去和佩妥家爱女相亲。」
啊,他完全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夏鲁兼带醒酒地用手捋了把脸,长长地呼了口气。吐息中的酒味浓得他都分不清自己是在呼吸还是在吐酒。
「相亲?相亲这事。也是,锡瓦这厮倒也该成家了。相比其他贵族反而迟慢了呵。」
「那位真的打算娶妻吗?说实话我以为休瓦尔兹大人是单身主义……」
「单身与否尚且不知,但我确信他至今仍是个处。」
「真是位虔诚的人呢。要是当个司祭而非剑术老师就好了。」
「罢了。那厮若是当了司祭,得使信众何等地糟心?一说起教来就喋喋不休没完没了。」
玄铃嘻嘻一笑。夏鲁努力地想要袒护可怜的休瓦尔兹,但他或许是醉了吧,辩解的话怎么也想不出。
「话说相亲什么的。锡瓦这厮总算可以娶上媳妇了哎。佩特伯爵家我有所耳闻。不是公爵身边的贵族么。」
最后的问题是对夏鲁说的。夏鲁眨着眼睛大大地点头以示肯定。
「那位在王立大学任教修辞学。是个典型的学者。还擅长骑马,器乐舞蹈样样精通,在社交界是个有名的人才。其实之前就有挺多年轻的贵族看上了她。」
「什么?哎,锡瓦这厮也太配不上了吧!我们锡瓦拿得出手的不就副皮囊了么!」
「得準备休瓦尔兹大人被甩时的安慰酒了吗。」
「然,就準备些烈酒罢。可以醉上三天三夜的烈酒!」
这两人似乎已经确定了休瓦尔兹的被甩。甚至计画好了以此为由来灌醉休瓦尔兹。
然而夏鲁听了两人的意见,轻轻地摇了摇头。
「嘛,那方面用不着操心。根据社交界名媛们透露的情报,佩特小姐其实是林顿卿的老粉丝了。说是对剑很感兴趣。」
「再怎么感兴趣,那么聪明的女子偏偏是锡瓦这等蠢辈的粉丝,这是何等恶劣的玩笑。」
「那个,佩特小姐相当地……俗话说就是……『颜控』。」
夏鲁羞耻地说出了庸俗的单词。更羞耻的是约娜和玄铃还满脸暧昧地盯着他看。
然而两人生硬地盯了夏鲁几秒后,恍然大悟似地发出了「啊啊——!」的感叹。
她们到底理解了什么。夏鲁感觉喉咙在乾燥地燃烧,猛地灌下了盛在杯中的酒。
「果然,就是说不看内在么。」
「就算那样还是令人担心。事实上不同于休瓦尔兹大人的对外形象,了解深了就知道他缺了根弦……哎呀,失礼。少了个零件。」
一脸睏倦的女僕硬是以失礼之言订正了失礼之言。既然如此到底为何要订正,夏鲁不得而知。
「何况还是个处。难办了呵。不管相亲成不成,粉丝许是得少一位了。」
「果然得準备好安慰酒呢。」
「不,两位也太不相信林顿卿了吧。」
「那你就信了锡瓦这厮么?其像是会正常地追求女人,保持恋人应有的态度吗?」
「……当然那个,虽然不是。」
「休瓦尔兹大人,人生白活了呢。」
所有人满脸忧愁地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三人都真诚地担心起了休瓦尔兹能否顺利地结婚。
就在此时。嘉珞醒来了。
烂醉如泥的嘉珞突然「咚」地敲桌,霍地站了起来。三人以为她要说梦话或者发酒疯,惊乍地望向了她。
嘉珞的脸涨得和头髮一样红,她半闭着眼睛,对着虚空指指点点,勃然喊道。
「我闷是!怎样的!棱啊!情义!没了情义不就是尸体了吗!」
嗝,如此停了一拍后,嘉珞喊道。
「我闷要为嘘——瓦尔——兹先生的接荤!为相青!全力以赴!厨一份丽!」
然后夏鲁又见到了。一脸失神的约娜和玄铃似曾相识地无言地望了嘉珞许久,同时如获天启地闪耀着目光「啊啊!」地感叹的场面。
不知为何。
那目光分明,就像发现有趣之事的反派一样。
林顿卿。祝您武运昌隆。
夏鲁为了可怜的牺牲祭品,犹如向天上的神灵祈祷一般,高高地抬头露出了苦涩的微笑。
「阿嚏!」
休瓦尔兹干抽着鼻子,正了正外套的衣领。明明没那么冷,却不知为何突然打了个喷嚏。或许是因为街上的灰尘吧。
两天前,他听说夏鲁侯爵有事来了首都,顺便去了趟王城。在和莫鲁萨巴的激战之后,对方就莫名亲近地黏了上来,于是他做好了心理準备,在对方回侯爵城前,两人大概得要见上一面。不过没想到对方约他在广场而非王城或宅邸见面。
休瓦尔兹不想在烦杂的街上无端地引人注目,于是没有乘马车而是走来了广场。沿着蜿蜒曲折的铺石路和玲珑小店鳞次栉比的窄路走了一会,突然,眼前犹如翻页一般出现了宽阔的广场。
休瓦尔兹环顾四周寻找夏鲁,只见站在狮像底下的夏鲁率先发现他并靠了过来。
「噢噢,林顿卿!真是好久不见!」
夏鲁笑容满面地挥手靠近。那笑脸灿烂得好似撒落着闪耀的齑粉。
「是,好久不见。话说约在外面见面还真是奇怪呢。」
「其实我想请林顿卿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
「时装店。」
时装店?
休瓦尔兹的表情微妙地扭曲了。不,这大白天的两个大男人去时装店?这人,疯了吗?
然而夏鲁腆着个微笑,做着手势向休瓦尔兹解释道。
「其实我之前就想送林顿卿一套衣服。今天正好来了机会。」
「衣服?不,我不怎么需要。」
不大关心时尚的休瓦尔兹膈应地摇了摇头。事实上他的衣服是上一代的潮流,再加上他斤斤计较絮絮叨叨的性格,着实散发着很强的迂腐之气。
「请不要客气。毕竟我对这事抱有一种使命感。」
「不,为什么对我抱有使命感?请您赶快回城守护国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