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诚中学的高中制服,男生是咖啡色的长裤,女生是咖啡色的窄短裙,配上最普遍的白色上衣,蓝色的布书包。分班制则是用一个冠冕堂皇的顺口溜:「忠、孝、仁、爱、信、义、和、平、礼」。
扣掉跑去念彰化女中的同学,我们这些从精诚中学美三甲直升高中部的老朋友,对于继续在同一间学校念书这种事感觉稀鬆平常,并没有突然转大人的错觉。更何况,我们忠班的导师竟然还是赖导,真是连最后一点新意也被榨尽。
沈佳仪、黄如君跟杨泽于选了社会组,被编到同一班,和班。
其余的人几乎都选念了自然组,分别被编进忠、孝两班,但分成两班只隔了面墙,老师差不多都一样,我们打打闹闹的样子也就跟国中时期没太大差别。
我跟阿和再接再厉继续同班,展开一场为期三年惨烈的恋爱角力。
阿和当朋友非常的棒,当情敌则让我不知所措。
可能的话我非常不想讨厌阿和。
如果你讨厌你的情敌,意味着你除了讨厌他,其余的都不能做。这只是证明你样样都不如他,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在情绪上做个敌对。
所以我一直跟阿和维持非常友好的关係,真真诚诚地对待。只是在爱情决胜负的关键上,我们都不曾松过手。
真的是,非常辛苦啊!
※※※
多年以后,阿和在彰化县政府旁的茶栈,坐在我对面,听我说起这段往事。
「柯腾,既然你那个时候就很喜欢佳仪了,为什么还可以一边喜欢小华?」阿和不以为然,他算是个爱情基本教义派。
「这算什么问题?一次喜欢两个女孩有什么好稀奇?很多女生也常常一边喜欢刘德华,一边喜欢张学友啊!」我老实回答,语气漫不在乎。
迴避情感才是最不正常的事。
人如果无法在心底深处感受灵魂的所有嚮往,情感才会变得残缺。
真正认识了情感──自己独一无二的情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才有「大人的成熟世故」跟「小鬼头的义无反顾」的差别。对我来说是这样。
「哪有这样的?谁跟你一样?」阿和啼笑皆非。
「这种事我能有什么办法,喜欢上就喜欢上了。」我看着胚芽奶茶上的泡泡。
是啊,喜欢就喜欢上了……
※※※
那是个体力很多,多到用不完的傻性青春。
只要精诚一放学,我就踢着许博淳的脚踏车,要他跟我一起沖越坡度很邪门的中华陆桥,飙到彰化女中校门口「观礼放学」。日复一日,日复一日。
校门口,两台脚踏车。
两个无视彰女教官瞪视,汗流浃背的笨蛋。
「我们刚刚闯了几个红灯?」
「两个?还是三个?」
「喂,这样总有一天会出车祸。你什么时候要放弃李小华啊?」许博淳喘着气,让结巴更严重了。
「永远不会。」我上气不接下气,小腿还在颤抖,「你只要注意你的李晓菁就好了,我看我的李小华。」
「我又没有要做到这样,超累的,以后你自己这样沖,我不陪了。」许博淳摇摇头,抓着脚踏车的手都还在抖。
「恋爱就是集体作战啦,这样才有热血。相信我,热血的爱情总有一天会流行起来的。」我竖起拇指,看着李小华从彰女校门口排路队走出来。
李小华看了我一眼,却像是看着空气,一点表情也没有。
「……」我看着越走越远的李小华。
她总是这样无视我的存在,就这样头低低地走路回去,连个招呼也不打。
我被讨厌了吗?她觉得我这种默默站岗的方式很幼稚很笨吗?一想到这个可能,我连心底都会直冒汗。
「认真考虑放弃吧。」许博淳叹气,踢了一下我的脚踏车。
「不要。我这个人一旦努力不懈起来,连我自己都会怕啊!」我咬牙。
踩着落寞的城市夕阳,我们骑脚踏车离去,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柯腾。有件事我从别人那里听来,你最好深呼吸一下。」许博淳突然停下。
「沖虾小深呼吸,要讲就快讲。」我皱眉。
「前几天我遇到李晓菁,她跟我说李小华已经改名字了。」他看着我。
「改名字!」我脸色惨白。
「改成李姿仪。姿色的姿,沈佳仪的仪。保重了,换名字只是刚刚开始啊!」许博淳挥挥手,转进他家的巷子。
我獃獃地骑回家,虽不至于太惊讶,但心里还是很难受。
李小华这个名字,让我不知道笑了几次,毕竟真是取得太简单明了了,导致每本参考书都充斥着「小明」、「小华」、「小美」这类的名字,让李小华本人也不胜其扰,也曾认真警告我不要取笑她的名字,我只好忍下这一类的玩笑。
现在李小华终于要改名字,非常合理。但我就是一整个不对劲。
「从改名字开始,然后彻底消失在我的生命里吗?」
我在街上不断大吼大叫,直到声嘶力竭后才回到家。
后来我写了一张卡片,压下我昂贵的自尊心,苦苦哀求当初那群以友情为名坑害我的、同样念彰化女中的「她们」,帮我转交给对我视而不见的「李姿仪」;隔天回报的结果是,李姿仪漠然地看完了卡片,接着便当她们的面撕掉,并大发了一通脾气。
「她说,请你以后不要再写东西给她了!」她们说。
连续几天,我都浑浑噩噩地游尸在学校里。
这算什么,过去的记忆难道都是我被外星人抓去,乱七八糟被机器灌进的假象吗?怎么突然通通不算数了呢?
再也提不起劲去彰女门口站岗,放学后我只是坐在教室里轮着等看最新的《少年快报》,要不就是跟许博淳把玩同学收集的NBA球员卡,一整个灵魂空蕩。许博淳也被我的负面能量所影响,渐渐地,放弃追同样念彰女的李晓菁。
有时放学后,我跟许博淳会到许志彰他家院子组队打篮球。我们两个都打得很烂,所以总是互相守对方(当我们之间有人拿到球,其他人完全不想插手我们之间笨拙至极的对决),打到筋疲力尽没办法想太多才回家。
总之,我就是无法靠近彰化女中,那里有一道防御自做多情笨蛋的结界。
你问我,只是改了个名字有这么严重吗?
我却无法迴避我心中的不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