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遗憾。」
北川寺那犹如死神催命一般的声音让衫原玉子死死地捏住双肩。
「在你约莫五岁的时候,世界完全改变了。一直都硬撑着身体的衫原理子倒下了,在入院不久后,就离开了人世。」
北川寺的目光变得更加平静,他继续往下说:「那是你最喜欢的人,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可她就这样离去了...这在你心里留下了最大的伤痕——可以这么说,母亲的逝世,这是导致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最重要原因。」
「每一次进入你心像世界中,那不断响起的杂音,其实都是你母亲的声音,声音重重叠叠起来...就逐渐变成了杂音。」
「这是你第三个心像,母亲的形象。」
北川寺抬手。
他的指尖有光彩发散,在空中缓缓地勾勒出了一个与衫原玉子长相约莫七成相似的女人。
可能是衫原玉子现在动摇得过分,他都能一定程度上动用心像世界中的力量了。
「理子妈妈...」衫原玉子看着空中温和对自己微笑着的女人,双眸茫然。
「母亲的死亡代表着你完全与童年割裂,不管是再美好的童年,都已经回不去了。」
「在那之后,父亲的政党事业渐起,你在父亲的要求下,开始去学习各种自己并不喜欢的东西,因为你作为名门一家的女儿,所以要学很多东西...有一句话你应该有印象——」
北川寺刚要往下继续说,结果却被衫原玉子以极其艰难的语气打断:「父亲经常会说的话,他经常会看着我,露出格外失望...格外悲伤的表情说出这句话——」
「如果是理子的话。」
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中冒出,她声音哽咽:「我真的很努力了,但是妈妈实在太优秀了。我根本追赶不上她。」
是的,衫原玉子的母亲衫原理子是一位出色的女性,多才多艺,心地善良,举止优雅。
杉原木看着与衫原理子特别相似的衫原玉子,自然会想起当初的情景。
而他经常说的这句话,
则成为了小时候衫原玉子心中无法拂去的阴霾。
「这就是你第四个遗憾,第四个心像,父亲的苛责。父亲的苛责代表着家庭的高压,你之所以选择在外面租房只在周六周日的时候才回家也就是这个原因。」
北川寺接起她没说完的话,接着又道:
「在这种高压式的教育下,你学会了很多,可已经伤痕纍纍的精神状态,让你不知何时已经忘记该怎么表露其他的感情,这就是你所说的怪谈,爱笑的小丑的来源。」
「爱笑的小丑,代表着你割捨了自己的个人感情,为了父亲的事业,你努力伪装自己,微笑着面对其他人。这就是第五个心像,也是你无法割捨的一面。」
话题来到了第六个心像。
这一次北川寺的语言异常简洁:
「在这种强迫式的压力下,你本就濒临崩坏的精神状态,终于要垮掉了。而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出现了,你以为那个人是你的救星,但却没有想到,他将你推入了往更深处的深渊。」
「钢琴课老师,相川原...这是一个粉饰了自己履历的人渣,但你并不知道这一点,他对你的照顾,让你再一次体会到被人需要的感觉,在一月二十四日的下午,你...」
北川寺说到这里停顿了,他看着衫原玉子,目光微微闪烁:「你懂我什么意思。」
「你与他约定,把倒错的现实全部都曝光出去...你不想再继续痛苦地生活下去了,但是玩弄过你的相川原却将你抛弃了,把你在外租用的公寓也霸佔掉...」
这就是第六个心像...第六个遗憾。
「直到现在,衫原小姐还是挂着笑脸。」北川寺看着衫原玉子。
她脸上的笑容为何刺眼?
因为那是她强迫自己做出来的笑容。
这种笑容与神谷未来完全不同,神谷未来的笑容毫不矫揉造作,眸子里面像是有星空闪烁。
但是衫原玉子脸上的笑容像是熟透了的苹果,已经快到腐烂的边缘了。
「无法登上的楼顶,这是共犯者失约,你最后一次无力的挣扎,而现在这种情况,也恰巧对应了这最后的心像。」
北川寺目光四扫。
衫原玉子如尤利西斯一样,体会到各种人类的罪恶面,自己也犯下了各种错误,她所构想的世界。
肉块象徵着肉1欲。
操场的逆五芒星象徵着地狱。
老树象徵着她对这座学校的回忆。
空无一物的天台代表着安心的场所。
这些其实都有指代物。
神驻莳绘看着衫原玉子,双眸之中也不自觉地带上了同情之色。
她虽然不像北川寺,能够想到那么多东西,但是她也能通过这种表情,来表达她的善意。
「我...就是这样的人。」衫原玉子拉扯着自己的头髮:「陌生的先生...不要管我了,我现在只想和以前说再见...和一切说再见...」
她目光涣散,脸上带着毫无变化的笑容:
「让我...告别这一切。」
北川寺看着衫原玉子。
说实话,倘若一个人完全没有求生的慾望,就算北川寺再怎么努力,最后也是无用功。
而北川寺也最讨厌这种完全自暴自弃的人。
自己都不知道自救,那为何还要别人救助呢?
他缓缓地说道:「对于一个毫无生存慾望的人,再怎么努力也是毫无作用的。」
北川寺的话语十分清楚,清楚得让旁边的神驻莳绘都张开了嘴巴:「等会儿...北川,你想干什么?你不是要救她的吗?」
北川现在说出这种话,难不成是想撂担子不干了?
也对,这和北川寺的性格相符。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一个人若不自救,何来祈求别人来救助?
可是...真要让神驻莳绘看着衫原玉子就这样死去——
「谁告诉你衫原玉子没有求救的慾望了?」北川寺斜了一眼神驻莳绘,目光微妙,他现对这个女生的理解能力感到担忧。
明明麻宫永世那么可靠,怎么变成她姐姐后就是这种样子了?
「可是你刚才明明——」
北川寺打断了神驻莳绘的话语:「我刚才说得是没有生存下去慾望的人,可衫原玉子明显不在此列。」
这话一说出来,不止是神驻莳绘,连另一边的衫原玉子都将错愕的目光投放过来。
北川寺这句话好像就是在说她现在心怀死志都是虚假的一样。
连想要死亡这件事都被人否定是什么感觉?
「可这是事实。」
北川寺拎着提包,一步一步地向着衫原玉子走去。
「如果你是真心想要死去的话,为什么又要给我看这本书。」
提包中的书,被北川寺拿了出来。
他清澈冷冽的目光吸引了衫原玉子的目光。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他将天使坠落地狱的书本最后一页翻开。
「这本书就是你最后的心像。」
北川寺看了一眼最后一页的景象,将其平摊着交给了衫原玉子。
那是十分奇特的一页。
上面什么都没有,就只是空白一片。
「正是因为空白,所以就有去书写的必要。」
北川寺看着衫原玉子:「或许现在的你并没有察觉,但是你心中依旧有求生的慾望,那一抹微不可查的求生慾望,化作这本书的心像被我发现。」
「这也就是你最后的心像。」
想要活下去。
这是每个人都会下意识想到的东西。
真正心怀死志的人,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不存在的。
但是那种人太少太少。
大部分想自杀的人难道就不想活下来吗?
还不是因为生活本身就过不下去了。
北川寺如此想着,将手搭在衫原玉子的肩膀上,他回忆着当初在衫原理子日记中的话语,以她的语气缓慢地说道:
「玉子。人总是会消逝的,动物也一样。」
「玉子。我不在之后,你也一定要健康地成长下去。」
「玉子...」
「对不起...原谅妈妈...妈妈...真的很爱你。」
这些话都是衫原理子曾经说过的话。
「妈妈...」衫原玉子神情恍惚。
在这种恍惚的神色之下,昔日的回忆在心头闪过。
如果是母亲,看见自己一心求死的样子,又会怎么样呢?
衫原玉子紧紧地抱着怀中的书,笑容从脸上褪去,转而是悲伤的大哭。
那悲恸的声音震动了整片校区。
伴随着这一阵又一阵的哭声,北川寺清晰地感知到这片心像世界正在转变。
他整个人在被飞快地向后拉扯而去。
这熟悉的被驱逐感让北川寺看向靠在树底的衫原玉子。
不管怎么样,他都已经儘力了。
倘若这都无法让衫原玉子彻底解开的话,那么北川寺也无能为力了。
他的能力极限就是这样了,或许以后还会有提高,可现阶段救不了对方也还是事实。
一阵恍惚的离体感过后就是熟悉的病房景色。
隔帘布,心电仪单调的声音,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道。
北川寺从床上站起,检查了一遍随身物品。
西九条可怜回来了,神驻莳绘也漂浮在身边大喊大叫的。
他站起来,拉开窗帘。
不知何时,已经破晓。
漫长的夜晚结束了。
不管是对北川寺来说,还是对衫原玉子来说。
北川寺侧过脸,看向躺在床上的衫原玉子。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对方。
深深地看着——
在这样的注视下,衫原玉子似乎有些不太自在地抖动了一下身子,接着才睁开双眼,声音乾涩地对北川寺打了声招呼:「你好...」
「你好。」北川寺点头。
她看上去神情恍惚,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回过神来:
「请问这里是?」
「医院。」北川寺不厌其烦地回答着对方的问题。
「请问我为什么会在医院里?」
「我也不清楚。」北川寺平静地回答道。
对方好像不记得自己了,似乎刚才的一切都在梦中发生过一样。
「是有这种可能...」神驻莳绘彷彿看出北川寺的心思了,开口解释道:「玉毁病治疗结束后,对于这些患者来说,就好像是做了一场悠长的梦。」
下一刻——
衫原玉子神色有些忸怩地开口了:
「请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