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床边,眯起眼睛。肺叶拚命地在这幅身躯抽动着,呼出一口气。恐怕是所谓的鬆了一口气吧。
看着躺在床上的人物,脸颊微微放鬆。床布置得很简单,毕竟是躺病人的地方。只见几条毛毯波浪起伏着。
「没想到你气色不错,布鲁达。喝了什么好酒吗?」
裹在毛毯里的布鲁达,平时那种随意的粗犷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蹤,她依然在脸颊上画上面瘫一样的线条,这是我所熟悉的她。微微歪曲的眉毛,大概还在哪里感到灼伤的疼痛吧。
「胡说八道,僱主。根本不想看到酒。不过,送些什么给烟鬼,就会好起来呢」
听了布鲁达的话,我不由自主地哼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支口嚼烟递过去。
虽然算不上土特产,但也算是止痛药吧。布鲁达轻轻坐起来,用缓慢的动作咬住了它。要是用力过猛,烫伤就会刺进身体。整个动作相当无力。
不过,正如薇斯塔利努所说,身体似乎意外地平安无事。之后在城塞都市伽罗亚玛利亚找医生就没问题了。
布鲁达咬了几口烟,让芳香通过鼻孔,然后才张开嘴唇。
「……那么,后面的两位小姐怎么回事。这也要跟在后面侍卫吗?」
布鲁达嘴里叼着口嚼烟,惊讶地,或者说只是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茶色的眼睛猛烈弹跳着,贯穿了我的背后。
不知不觉,指尖往上跳,咽了一口唾沫。
不,当然,是一块来的,所以知道都在这里。怕一旦碰到,就会像火药一样爆炸,所以不敢提起。可站在布鲁达的角度来看,这种情况显然很奇怪吧。
就在我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时候,银髮在我的视野里跳了起来。
「差不多吧。因为有人误以为,倘若没有看门人,去哪里都无所谓」
卡利娅小声说道这是为了看住他,抱着胳膊再次合上了嘴唇。可是,那只银眼却像是要射穿眼前的猎物似的,闪烁着刺眼的光芒。那眼角微微上扬,彷彿一只即将扑上去的猛兽。
不过嘛,只有卡利娅的话,这种眼神也是常有的事。如此一来,我会一直陪她喝酒喝个够,最终也会有和平收场的选项。
用食指轻轻压住嘴唇,然后对看着这边的布鲁达说。
「不,没什么,大事——」
这么说着,我想先改变一下气氛。除了卡利娅,似乎还有其他人无法原谅这一点。
声音像是要把我的话咬碎一样响起来。
「——没什么?没什么是什么意思!希望你能告诉我,路基斯!」
这清脆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芙拉朵·拉·伏尔加格勒。
黑眼睛加强了视线,笔直地朝向这边。与卡利娅的暴烈不同,她的视线中带着几分冷静。
不妙啊。真受不了。
自从几天前说要去弗利姆斯拉特山脉的那天起,不只是这两个人,所有人都是这样的状态。坦率地想。
看来是我狠狠踩到了某种东西的尾巴。而且不是狮子,也不是狼,而是更兇猛的家伙。
眉毛垂下来,眼睛自然的逃到别处去。感觉,有一种近乎冷汗的东西舔着我的耳背。
不知是不是因为看到了我的这种状态,布鲁达强忍嬉笑。她的眼角有很深的皱纹。对一个人来说,嘲笑别人的不幸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却也是一件可怕的事。
不知不觉地扭曲了眼睑,布鲁达抽搐了一下脸颊。
「对不起,对不起。可是,不,爷也理解你的心情。僱主的性格就算被绑在木桩上,也会拖着木桩移动的」
这家伙,话说的这么难听。照你这么说,我简直就像个傻瓜。至少希望你能好好斟酌下修辞。
布鲁达轻轻地擦了擦眼角,继续问道,那么,那些在外面排队的人也是一样吗?
不由自主地回头。从帐篷里也能清楚地看到站在出入口附近的那些影子。大概有四五个人吧。因为里面混杂着不少的精灵,所以不知道这样的数法是否準确。
我的说辞,不仅让卡利娅和芙拉朵,也让艾尔蒂斯和玛蒂娅的内心大为骚动。虽然很少有人闯进帐篷,但最近几天,纹章教的士兵和加萨利亚的士兵们总是不自然地闯入我的视野。
不管走到哪里都有视线。简直就像罪人一样。不,即使犯了罪,也不会有人像这样追着。
说完这些话,布鲁达又用愉快的声音说道。
「人会意外地忘记自己在哪里播下过种子。说不定连僱主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把种子撒在身边了」
突然,注意到说着这句话的布鲁达,眼睛里悄然抹去了笑容。
◇◆◇◆
「什么呀,不管你去哪里,我都无所谓,路基斯」
结束对布鲁达的慰问后,一离开帐篷,卡利娅就打开紧闭的嘴唇,一边摸着我的背一边这样流畅的说道。简直像是在说她没有任何不高兴的地方。
如果真是这样,那该有多好啊。只有银眼发出的视线丝毫没有变化,彷彿在诉说事实并非如此。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能够留在一个地方的人。既然如此,我就给你引路,给你开路——可是,可」
不管怎么说,作为卡利娅,这句话真是太温柔了。太棒了,我甚至想举起双手高兴起来。如果没有听到,后面所说的话。
卡利娅仍抚摸着我的背,像是要把全身的体重都託付给我一样,把那张小小的嘴唇凑近我的耳朵。长长的睫毛划破了微微射入的阳光。
「可是——我最讨厌被人欺骗了,对吧?在哪里呢,路基斯。那张嘴一边说着要将背后交给我,一边却去当独自背负烧伤的大笨蛋。我啊,感觉自己的骄傲被狠狠地泼了一盆泥」
你知道吗?卡利娅所说的话。彷彿就这样从背后抓住了心脏一般。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就像在什么地方感觉过的气息一样。
但正如卡利娅所说,那里不是应该矇混过关的部分。和卡利娅定下了约定,我却违背了约定。既然如此,就应该把被苛责当作理所当然,并予以容忍。至少要有足够的时间让卡利娅冷静下来。
「是啊,路基斯。我也不否定你要去哪里。不过,有件事想让你听一下」
就像是与卡利娅的话合上了波长一样,芙拉朵的嘴唇翕动起来。声音很轻鬆,质量却很沉重。
芙拉朵的手指落在我的右肩。她的手指相当纤细,彷彿是触摸之后就会碰坏的东西。就这样,芙拉朵的身体像是垂了下来一般,挽起右臂。
宛如耳语一般,让人感到一阵痒痒的声音,在旁边说道。
「也许,你没想过我——以后会怎么样,或许方便在你手心里跳舞吧。但就算是我,也不可能永远和在伽罗亚玛利亚那时候一样」
那个声音。比卡利娅的还要沉重,彷彿是从耳边掠过的,声音。不妙。真的太不妙了。感觉有种异物哽在喉咙里一样。
彷彿过去——两人被称为英雄时所拥有的压力和存在感,现在隐约可以感受到了。但是,可怕的并不是这个。
可怕的是,那种气息和存在感,和以前相比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彷彿在纠缠着什么,昏暗的气息。
卡利娅和芙拉朵既不是要加害我,也不是要对我发火。反倒是两个人的接触方式非常得殷勤,甚至让人觉得有些担心。
儘管如此,我还是感觉到有什么危险的东西从背脊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