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工的工厂虽然离学校有点远,但那里的工资还是挺不错的。就算考虑到往返的时间也好得多。
那里打工的老爷爷虽然有坏人的一面,但却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他转让给我一辆老旧的的摩托车用以通勤。虽然可能消音装置有点问题,发动的时候会稍微发出奇怪的声音,但只是通勤就已经够用了。
正因这种情况,我经常工作到很晚,总是工作到接近二十二点的时间。因为开摩托车不到三十分钟就能到家了。
那天刚好也是这样。确切的时间是二十二点二十分左右。因为从打工的地方回家经过学校前面的路是最快的,所以那天当然也是走这条路。
人类的眼睛是很厉害的,虽然和平时是一样的景色,但只要有一点异样,就会自然而然地吸引到人们的视线。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天,在往常都是漆黑一片的校舍里,有一处地方灯火通明。
就是图书馆。明明在办公室里没有电灯这一类东西,那个房间却亮如白昼。
看了那个,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模糊的同班同学的身影。
不不不。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只是忘记关灯而已。是警备的人吗,最晚到明天早上也会有人注意到然后把灯关了吧。〔译注:「警备の人间」夜间拿着手电筒在学校巡逻检查的人,一般由老师或门卫轮流担任〕
对于一晃而过的景色,我抱着如此感想赶紧回家。再过十分钟就到家了。肚子好饿。阿琉珥诺应该準备好晚饭了。还是早点回去吧。
根本没有必要在深夜特意去看老师忘记关掉的电灯。
「……」
但是不知为何,真的是不知不觉踩下了剎车。
之后在脑海重複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又反覆念叨着『蠢死了』。就算真的是这样,我也完全没必要去查看情况。
首先,这次就算心伤了也不会有人陪我一起去吃咖喱。〔译注:结合后文,这里的「今度」即「这次」指的是这个时间点,「伤心した」即「心伤了」也就是因为菲娅拉朵而心伤。这里隐藏着一个信息,即『上次主动向菲娅拉朵搭话(第三话,说关心话然后被无视)之后被伤了心,然后和赫尔特一起去吃咖喱了』〕
但是不知为什么,我好像被什么东西驱使着回到了学校。最后以结论来说,她就在那里。
菲娅拉朵穿着学生制服,孤单寂寞地在唯一开着灯的图书室里发出孤独的声响。以均速发出『咔哩咔哩』这种自动铅笔芯被削掉的声音。
老实说。那时我所想的事,并不是有人在灯下的安心感,而是『为什么一个人待到这种时间』这种奇怪的疑问。
「……要做到几点?」
「噫〖ふぇっ〗!?」
奇怪的是这和我第一次向菲娅拉朵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菲娅拉朵好像对意想不到的闯入者的声音大吃一惊。〔译注:附第一次对话内容:「喂,到几点你才会离开教室」〕
从背后能地看到肩膀抖得很有趣,还发出了从未听过的声音。
因为很有趣,要是有拍视频就好了。明明之后回想起来还觉得是个好素材。
「可疑人物〖不审者〗!?我没有值钱的东西!」
我完全不知道。这家伙是思维很飘的类型啊。根本没想到会被同班同学起个『可疑人物』的绰号。
「不不,至少给我记住同班同学的脸吧。」
「听好了?我手里可是有手机的?马上就能按完110。这样一来你马上就被抓住的。不觉得早点出去会明智点吗?」
「喂等等!你是认真的吗!?」
菲娅拉朵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脸。
真是不礼貌又让人反感的视线,但我还是忍耐承受下来了。毕竟菲娅拉朵手上还谨慎地握着手机。恐怕要有那个心思一瞬间就能按完110报警吧。
这样一来我就会留下被警察带走的男人这种污名,从明天开始被同班女生当成流氓〖不审者〗对待。〔译注:「不审者」既有「可疑人物」的意思,也有「流氓」的意思〕
真要这样我的青春就只有和赫尔特一起往返于咖喱店的每一天吧。
不,应该不会吧。再怎么说她不可能会记不住稍微有过交流、而且还是同班同学的长相这种事吧。
大概是因为刚才的事过于动摇而意识模糊了吧。
菲娅拉朵仔细看了我的脸几十秒然后说。
「……隔壁班的?」
「你给我记住啊」
这里的『给我记住』有两种意思。就是『至少要记住同班同学的脸』的怨言和『不要忘记这份仇恨』的意思。
小人从不忘仇。
结束了同班以来第二次的自我介绍并且看过了学生手册,菲娅拉朵才终于接受我是她的同班同学这个事实。
「真对不起,我不擅长记住别人的长相」
原来如此。嘛,确实有这样的人。我也做不到一再指责菲娅拉朵。我不想成为将别人不擅长的事硬说成做到是理所当然的那种人。
「啊,有点不準确。是不擅长记住没兴趣的人的长相」
「你为什么要这样把我逼到绝境?你不懂得用委婉的说法吗?」〔译注:「オブラートに包む」直译为「用糯米纸/澱粉纸包住」,惯用语,表示「委婉的说话方式」〕
吃了个惊。多手下留情啊。我可是努力过让自己内心能够接受啊。
那份努力不是全都白费了吗。把时间还给我。不如说至少给点即使想到也不说出口的关怀。
此刻,菲娅拉朵『虚幻』的荒唐评价已经从我的心里消失了。不管怎么想这家伙都不是无法自力站起来的女人。反而是堂堂正正自力更生(独立独行)〖独立独歩〗的人。〔译注:原文「独立独歩」联繫上文应该是双义,正常翻译的「自力更生」和字面意思的「独立独行」〕
「话说为什么啊。只是深夜里开着灯你就特地过来吗?笨蛋?」
好厉害啊今天凈是被吓到。被没怎么说过话的女孩子自然而然地叫做笨蛋。
我觉得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事实又如何呢?是我不了解现如今的标準了吗?
「等等,你和平时的差别太大了,我跟不上话题。前者是YES,后者是NO」
「我倒是觉得这种措辞很噁心,你觉得呢?」
我已经不想跟这家伙说话了。能听见尊严支离破碎的声音。
「我已经得到了老师的许可,钥匙也保管着。嘛,我倒是觉得能给高中生这种程度的许可的教师有点那啥。而且留下来是为了学习。补习班的自习室已经被佔满了,所以就到这边了。没有什么难以言表的目的,放心吧。所以根本和你没有什么特别的关係。懂了吗?」
菲娅拉朵喋喋不休地说着。那些话所表现出来的零碎信息,只不过是想早点把我赶出去。不知为什么,心情变得非常悲伤。赫尔特有没有留下来呢。
就这样垂头丧气地回去会很心塞,绞尽脑汁总算挤出话来了。
「啊——……为什么你和平时的语调不一样?」
说出了非常愚蠢的问题。
「因为这样不用跟你长篇大论就能结束了。啊,但这不意味着明天之后我就会和你聊天的,你可别误会了。因为我能做到明天就忘了你的脸」
「这不是有意识就能忘记的东西吧!?」
「没关係,放心吧。我会有意识地忘记给你看。我不想记住没用的东西」
「居然说没用!?」
什么叫『放心』啊。反而放不了心啊。
然而,菲娅拉朵所说的话在某种程度上意思很明确。今后不会和我说话也应该是事实。
虽然不是很清楚,听说菲娅拉朵家是官僚一族。那一族会理所当然地进入最高学阀,理所当然地作为高级官员就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一族的千金会在这所高中,但从来没见过菲娅拉朵失去女子年级第一的成绩。
如果只看这个当然觉得光鲜亮丽。我觉得对她感到嫉妒只是愚蠢。
在得到这些之前,她肯定放手了一些东西,又放弃了一些东西。说那些『伟大、渺小』之类的并不是他人可以评头论足的事。
父母的期待。来自周围的重压。过分的责任感。那些远远超出我所能想像的範围,她肯定被那些东西缠绕着。跨越过那些,她现在就在这里。
人在得到某些东西的时候,肯定会捨弃一些别的东西。她在变成现在的自己十几年间一直捨弃着什么,我也一样。
我丝毫没有想说的话。所以,我觉得不能再继续深入她的生活了。
我举起双手,对着菲娅拉朵点头。这是表示已经不会再扯上关係。
「那。知道了就回去吧——」
——爱与勇气的魔法少女——♪
此时,手机伴随着奇怪的来电铃声响起来了。
当然不是我的。是菲娅拉朵的东西。她以惊人的速度挂断了。
在这片刻,我与菲娅拉朵之间出现了沉默。
怎么办。最好就当成什么都没听到。想要忘了一切然后回去。我觉得这样最和平了,但事实又怎样呢。
「………………怎么样」
她脸颊颤抖着用走音的声音说道。这不是平时的端庄措辞。也许是心理作用,脸颊发红。
你快说是在开玩笑吧。别突然在这种地方要求别人评价啊。你要我说什么好啊!要说『小时候看过所以知道』吗。再怎样我都说不出这种神经大条的话。
刚才那个很明显就是以前塞蕾娅珥沉迷其中的魔法少女动画的主题曲。
虽然不会说高中生用这个当成电铃声会奇怪,但老实说这并不正常。如果是我,大概会羞耻到当场打碎手机。
事情发生后不管怎么看菲娅拉朵也是非常羞耻。别这样,会变得更羞耻的。
「那啥,那个啊……我妹妹收集了很多周边」
这没有说谎。实际上收集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周边本身还在家里。
「……妹妹几岁了?」
「嗯……比我们小一岁」
「这样啊,哼~……嘿~……」
嘴里咕叽咕叽嘟囔着是怎么了?说不定是在表示趁现在可以回去了。
一手拿着摩托车的头盔,悄悄地转过身去。虽然觉得不打招呼就离开很不礼貌,但仔细想想,我们的交情并没有好到会互相打招呼。没问题。
为了不发出声音好不容易打开门时,背后传来了声音。当然,不是魔法少女而是菲娅拉朵的声音。
「给我等等。不会是打算就这样回去吧」
「不,我打算就这样回去。不然还能怎么回去〖还有什么事吗〗!」〔译注:后半句原文「他に何があるんだよ」,个人感觉有双义〕
「不行啊。你没有那样的权利」
「没有权利!?」
为什么。不知何时我的权利竟降低到这种的地步。我从没听说过没有权利从图书室出来的这种事。
菲娅拉朵拧着双眉露出焦躁、慌张的表情说道。
「给我在这里等一下。因为要去你家。可以吧?」
「不,没什么好的吧。你要去哪啊喂」
菲娅拉朵丢下这句话,然后不知为什么就抛下我离开了图书馆。看来她不打算关照我的心情。
诶,不,真的要在这里等她吗?骗人的吧。
真的等了。
整整十分钟也没人会来。但是,毕竟被说了要等着,做不到先回去。我就在不清不楚的情况下在图书馆里被放置Play〖放置プレイ〗了,只能一个人獃獃地与面对满是尘埃味的书架。
这是到底怎么回事。
难道你是因为被我知道了羞耻的秘密所以表现出要消失的意志吗。这么说来现在就是为此去找兇器或者製造不在场证明。
那我还是早点逃走比较好。不,再怎么说我也不会考虑这种愚蠢透顶的事。只是因为这样一个人被留在寂静环境中,就会冒出多余的妄想。
忽然间,因为閑的蛋疼就把视线移到了直到刚才为止菲娅拉朵还在专心写的那本笔记本上。真是纤细的字啊。果然和男生的字完全不同。和阿琉珥诺的字也不一样。
要说的话阿琉珥诺写的是圆形稍大的字,而菲娅拉朵则无处不尖的小字。也许是一丝不苟,每个的文字间隔相等,笔记本本身让人不禁觉得就是一本书。
只有『哗啦、哗啦』这种笔记本翻页的声音回蕩在图书室里。虽然不是打算要偷看,但因为对于菲娅拉朵仅有的一点焦虑和好奇心,我对于那种行为并没有多大的忌避感。
于是,我突然发现。
这是什么语言、和英语不同,从未见过的文字在笔记本上蜿蜒起伏。不,怎么说呢。独自言语?〔译注:原文「独自言语」,可以当成是仅为自己服务的语言,不一定成语言体系,类似于英语书单词上备注的中文拟似读音〕
「路基斯」
肩膀反射性地抖地很厉害。传到耳里的确确实实就是菲娅拉朵的声音。瞬间合上眼前的笔记本,张开嘴唇。
该怎么掩饰呢。总之就说『刚才不知不觉睡着了』吧。
「不觉得很慢吗。你去干什么了?」
一边发出睏倦的声音,一边擦着眼睛周围。连我自己都觉得浑身充满演技。
「『你在干什么』是我这边的台词才对。吓我一跳,你居然会做出这种类似偷窥魔行为」
这家伙现在露出了非常愚蠢的表情。这样一整天被当成笨蛋也许是第一次。我慌张着打算糊弄过去的事应该也被菲娅拉朵发现了吧。
只能投降了。高高地举起了双手。
「不好意思,因为是很漂亮的笔记,所以参考看了一下。」〔译注:「绮丽なノート」此处「ノート」有两种意思,一种为「ノートブック」的缩写,即「笔记本」本身,一种为「书きとめたもの」,即写下来的东西(字体)〕
「这样啊。和偷窥的人说了同样的话啊。辩解到你家里再听」
我在别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偷看笔记,似乎是相当重的罪。知道了,把律师叫来吧。不是国选。是私选。我会让你看看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精彩辩解。〔译注:「国选辩护人」和「私选辩护人」是日本的律师制度中的两种律师类型。「私选辩护人」可以是本人、配偶、兄弟姐妹、直系亲属或保佐人,一般从搜查阶段(起诉前)开始积极地进行辩护活动。「国选辩护人」为国家法院的律师担任,原则上是在起诉后才会派出国选辩护人,而且嫌疑人・被告人的资金不超过50万円才会有国选辩护人。PS:前文为「弁护士」,这里为「弁护人」,「弁护士」是「弁护人」这类人的统称,「为他人辩护的人群」就是「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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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菲娅拉朵的邂逅就是如此奇妙且毫无青春可言。从那之后就这样,虽然几经周折,菲娅拉朵经常窝在我房间,并开始随心所欲地当成放置周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