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不到,路基斯大人。
如发泄出来似的说道,薇斯塔利努·盖里亚把沉重的战斧架在肩上。能够轻鬆地挥动本来就很难操作的战斧,是日常修鍊造就的吧。
然而,原本薇斯塔利努从不颤抖的指尖,今天却莫名地充满了焦躁。热气呼啸着穿过冰冷的天空,消失在半空。
薇斯塔利努听到心脏发出一种奇妙的、兇猛的声音。
「那又是为什么?有万事如意的好方案吗?有的话,我选择那个好了」
路基斯所说的,并不是猜疑或惊讶,而是纯粹的疑问。
在这里捉弄般浪费时间,我们就会丧命。毕竟现在,看守们说不定马上就会拿着长枪赶到这里来。
时间这个家伙,在这场合只会是我们的敌人。
证据就在眼前。杵在走廊上的双角魔性,摆出了一副好战的架势,却没有自己先迈出脚步的样子。
不仅如此,还在等着这边,彷彿要用那大大的下巴将这边咬碎。大概是在等,迫不及待的猎物主动飞进嘴里吧。
长得像个毛孩子,但这种丑陋的小脾气正是魔性的表现。
不过放弃那个方案,并不是因为薇斯塔利努对路基斯抱有的对抗心理。也知道那绝对不是充满恶意的方案。
而且不管多么愚蠢,总比两个人一起被困在这里要好得多。这个是知道。就是,知道的。
不过,薇斯塔利努无法回应路基斯。脚怎么也动不了。
「……不对。不是不做,是做不了。我不是说了吗,办不到。路基斯殿下」
说出来的这句话,连薇斯塔利努自己都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的嘴唇会发出如此微弱的声音。可怜也要有个限度。
不知不觉间,薇斯塔利努的眼角终于变尖了。肺周围涌起一股热血。不知道该称之为愤怒还是自责。
儘管如此,薇斯塔利努的双脚还是冷冰冰的。就像晒在夜空下的铁块一样。真是太过分了。没有比这更丑陋的了,薇斯塔利努像是在嘲弄自己似的歪着脸。
不管怎么挣扎,次次都有一个名叫恐怖的恶魔紧紧抱住双脚,不肯放开。
没错,就是恐怖。薇斯塔利努现在站在这里,心中充满了恐怖。
她害怕的不是眼前那兇猛的魔性,也不是吐血或自己的身体变成一滩肉泥。
害怕的只有一个——路基斯会不会抛弃自己。
自己要是冲进去,就等于相信了背后的路基斯。一旦路基斯抛弃了自己,那一刻生命也就会完结。
薇斯塔利努不清楚,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如此想着。会不会被抛弃?会不会被背叛?这些猜疑心从内心深处不断喷涌而出。
从脑盖上可以理解。至少在薇斯塔利努看来,路基斯这个人虽然轻浮,但没有卑劣的本性。
相反,比起乐此不疲地去砍别人的后背,还不如从正面承担苦难。
儘管觉得这种生活方式很愚蠢,但也不会看不起。姐姐一定也正是因为面对这样的人,才会敞开心扉。啊,可是,即便如此。
「不明白吗?我不能保证你不会砍我的后背。是的,我是这么说的」
略微颤抖的声音,从女人的口中倾泻而出。
对于薇斯塔利努·盖里亚这个女人来说,以前的人生是美好的。
拥有名门的地位,天生就有一位出色的父亲,为了贝尔菲因这座城市,奉献上自己的人生。
此为薇斯塔利努这个人的全部,也是幸福。祈祷着戈恩家的繁荣,祈祷着贝尔菲因的盛隆,为此不断做出一切努力。
一边拚命拖着对自己来说太重的战斧,一边忍受着让骨头碎裂的训练。
甚至不惜废寝忘食,拚命把名门的教养装进脑袋里。
明明知道这根本不符合自己的性格,但还是把热情奔放的佣兵团结在一起,甚至还把钢铁姬的名号挂在胸前。
一切都是为了贝尔菲因,以及父亲摩尔多·戈恩。
——啊,于是那些全都是骗人的。
不知道自己所得到的爱都是虚假的,十几年来,一直敬仰着的摩尔多·戈恩却是杀害自己亲生父亲的假父。
接着,这个谎言被姐姐和路基斯戳破了,薇斯塔利努在看到真相的同时,也失去了全部人生。
当回过头来的薇斯塔利努打算要走上新道路时一看,那里什么也没有了。她只知道为贝尔菲因献身。
真是愚蠢,多么愚蠢的女人啊,薇斯塔利努自嘲道。自己已经是废人一个了。一直握着姐姐的手,也一定是因为自己只有那个了,才紧紧抓住的。
请不要抛弃我。请不要背叛我。这次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从那天起,薇斯塔利努就变得非常敏感。对背叛行为,还有对被背叛的行为。除了姐姐之外,所有人都成了丑陋的怀疑对象。
当然,平时是用理性来控制住的。为了有些人情味,多少会表现出信赖。
但是,那是真的。在内心深处,完全无法相信他人。
展现钢铁姬的行为,为的是不辜负别人的期待。这样软弱的自己就不会被看穿,也不会轻易背叛自己。
之所以把佣兵们放在监狱外与路基斯一起行动,是因为比起佣兵,更害怕在看不见的地方被他背叛。
可怕,可怕,可怕。恐怖得让人睁不开眼。
薇斯塔利努的脑仁中,比什么都害怕被人抛弃。光是想像,就会产生压迫心脏的感觉。
现在该相信什么,怀疑什么。薇斯塔利努连这种正常的判断都做不到了。
所以,薇斯塔利努无论如何也无法向前迈进。走到游廊前的瞬间,一旦路基斯跟敌人联手。那把剑从后面砍过来的话。
这种不可能的想像一个接一个地从全身涌出,束缚着薇斯塔利努的脚。
真是与钢铁姬这个别名,多么不相称啊,薇斯塔利努嘲笑着自己。从那天起,只会躲在涂成钢铁色彩的铠甲内瑟瑟发抖,害怕着会不会被人抛弃,会不会被人背叛。
想笑,就笑吧,薇斯塔利努不由得小声说道。甚至不知道路基斯有没有听见这句话。
几秒后,薇斯塔利努仍保持不动,路基斯听了薇斯塔利努的话,也没有侧过身子。
只有那个魔性,带着深沉的笑容凝视着这边。一种,莫名其妙的僵持。
——碴,嗯。
打破这一切的,是路基斯的指尖。
那只磨砂般的长手指伸向腰间的剑。然后,将那把和宝剑一样锐利的白剑拔了出来。
没有任何装饰的剑,乍一看甚至给人一种淡雅的印象。看不见铭文,为旁人展示出的威势也很低调。然而,它却是如此的美丽。
与白剑相反,路基斯一边把宝剑收进剑鞘里,一边说道。
「——放心了。毕竟我的周围都是些不是人的家伙,听到这种饱含人性的话,也放心了」
路基斯咧开脸,露出尖尖的犬齿,浮现出笑容,将宝剑连同剑鞘一起扔到薇斯塔利努的臂弯里。
薇斯塔利努不由得睁大眼睛,接过那件物品。拿在手上的那一瞬间,宝剑上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热度。甚至怀疑剑鞘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狂吠。
儘管相处不久,薇斯塔利努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把宝剑离开路基斯的腰间。
甚至让人觉得,是相互吸附永不分离的关係。
不,主人和武器本来就是这样的。特别是尸骸遍布的战场上,心都置于剑戟之中的人,绝对不会与自己的武器拉开距离。正因为知道那是自己的命根子。
为什么他会这么对自己呢。
路基斯向前迈出一步。他的背影已经完全没有了后退的迹象。步伐中隐藏着赫然的威容。
魔性好像有反应似的蠢动着,白色的大剑在空中闪烁。薇斯塔利努睁大了眼睛。路基斯隔着后背说道。
「谁会嘲笑呢。只有从来没有站起来过的人才会去嘲笑害怕的人。听着,薇斯塔利努,我把剑交给你了。它比我的命还重要,你要好好待它哦」
那该怎么理解呢?该如何接受呢?薇斯塔利努困惑地转动着眼睛,咽了一口唾液。只知道自己的指尖在剧烈地颤抖。
然而,路基斯不再停止动作,举起白剑。一声巨响,为击溃魔性而发威了。
机会只有一次。只在那个时候,挥出了巨大的第一击。那时,魔性的意识一定只会转向他。
因此,能穿过游廊的只有那一瞬间。
无意识中,薇斯塔利努那比钢铁还重的脚,向前奔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