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都阿尔歇门里走出的,是魔性和被它带来的人群。不分男女,迈着无力的步伐走着。其样貌多种多样。
既有四肢健全的。也有失去手臂的。更有受到战伤缠上绷带的。总的来说没有一个安然无恙。
他们大多是士兵。为了守住王都,挥舞长枪,高举盾牌英勇作战的人们。不幸的是,他们没有被杀死,而是被抓住了。
包围在周围并带领他们的是魔性。那些大得要让人抬头看。即使身材相对矮小,体格也比成年男性大一圈。
每个人都有确切的预感。
自己将在这里毙命。为了杀鸡儆猴,砍掉脑袋,撕裂心脏。毕竟,被魔性一起带走的同胞们再也没有回来。
一想到这里,就有一种想要发抖的紧张感。直直想着现在就会跪在地。儘管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想法,但没有人放声大哭。
不论男女,他们都是加莱斯特国防军的士兵。直到最后都停没下撕咬魔性脚步的人们。其中也有身为市民,却表现勇敢的人。
那是他们的骄傲。也可以说是作为人类的尊严。即使被冰冷的死亡预感倾轧胸膛,他们也靠尊严的光芒挺起腰梁。
每向前迈进一步,紧张之弦就像要裂开一样。心脏过度地向全身输送血液,散发出奇妙的热气。会发生什么呢?有意识地不去想它。
走在最前面的魔性狗头人奇怪地动着猫脸说道。身旁飞着一只淡色妖精似的东西。
「我已经是第三次来了,早厌倦啦。就这么定了,听好」
对于士兵们来说,魔性展现出知性的语言,这事着实吃惊不小。儘管被俘期间经历过几次,但还是不习惯。猫脸发出声音的样子,让人觉得是不是在做噩梦。
在狗头人身旁飞舞的妖精,发出暗淡的光芒。
「魔人阁下说,如果现在对我们宣誓效忠并遵从,就饶你们不死。怎么做?」
狗头人漫不经心地说。明明是自己问的,却好像对回答毫无兴趣。厌倦了,这是真的吧。
这也没办法。无论是人还是魔性,如果让人多次看到同样的场面,在习惯的同时也会感到倦怠,理所当然的事。
因此,这是他第三次亲眼目睹和耳闻。站在最前面的一个身材比较高大的女人说道。
「拒绝,开什么玩笑。你们对我们的祖国做了什么!不要得意忘形了,魔兽。国王陛下总有一天会来取你们的首级,到时候好好记住是谁来求饶命」
犀利的痛斥,做法很优秀啊。在命悬一线之际,还能堂堂正正地说出话来的人并不多。準确地说,现在还没有。
是吗。狗头人放大了瞳孔。
「是吗?很勇敢,也很有气概。不过,这样的人最后也会哭着求饶,说「救救我,对不起」。你呢」
猫脸在女人面前微微露出獠牙。不是威吓,只是露出笑容。那是嘲笑。也许是那举止堂堂惹恼了他。
「事先告诉你。你和其他人。都不是死于英勇的战斗,而是死于逃跑。里面的家伙都知道。作为惩罚,你的家人被羞辱,被其他人类杀掉。你们就带着诅咒去死吧」
女人和周围士兵们的眼睛都瞪得圆圆的,这一点狗头人没有看漏。多少有些厌倦,不过这一刻,狗头人还是欢喜得浑身发抖。坚定的觉悟,从根本上被动摇的样子。
理解了吧。早就有心理準备了吧。他们的家人大多还在王都里。倘若站出来,自己没能保护好的家人自然会死去。
要么被杀害,要么被强暴,要么被奴役。沦陷城市的末路大抵如此。所以,应该做好了心理準备。
但是,如果下定决心,一切的动摇会就此消失吗?并非如此。人类的精神并没有那么强大。这一点,狗头人非常清楚。
周围的魔性,各行其是地放声大笑。
「你有丈夫的话,他就会被活生生开肠破肚死掉。有女儿的话,就会怀上魔兽的孩子。孙子是狗头人好,还是巨魔好。由我来定」
恐怕这就是极限了。女人像是要掩盖狗头人的声音,发出一声沉吟,挥动双臂。虽然被绑上了枷锁,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肯定会死吧。那是无法形容的凄惨景象。可即便如此,也比被这样悲惨的现实压倒要好。这么想的。
但是,女人没有死。
周围的士兵也一样。腿被切断,胳膊被抢食,眼睛被打爆。像玩具一样被玩弄着。还是死不了。魔性们绝不允许那样。因为他们是被主上魔人这样命令的。
「你啊,要是在战斗中死掉就好了,这样死倒也落个轻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没有对话,也没有回应。只有无尽的惨叫。每当狗头人锐利的手指刺进眼窝时,就会发出叫声。
妖精一边看,一边在死雪中摇曳。
◇◆◇◆
「……太残酷了吧?最近一直如此,还狂妄自大地耍小聪明」
老爷子一边按住太阳穴,一边伸出舌头说。刚才一直在耳边迴响的惨叫,总算从耳垂消失了。
艾尔蒂斯表情极具扭曲地开口道。像是在吐出令人噁心的东西。
「有什么,跟我相近的什么。让声音和幻象随风飘动,是精灵和妖精的拿手好戏」
然后呢。突然听到一声尖叫,除此之外的声音完全听不见了。不知不觉咬着的臼齿隐隐作痛。可能是被声音动摇,视线模糊了。
「原来如此……精灵术也有这样的用法啊。这样的话,王都的人民会一天比一天失去生气吧」
玛蒂娅脸色铁青,表情苦涩地说。
确实。一个人被弔死之前的惨叫哀嚎,要是一直听下去,谁都会疯掉。不仅是百姓,士兵也一样。
特别是,据说这个堡垒里的士兵也是国防军的一部分。隶属同一个组织,接受同样的训练,说不定还说过话。
一直听到这样的人死去的样子,嘛,任谁都正常不了。
最糟糕的心情。好久没有这样了。就是在地底,也会準备更好的监狱吧。叹了口气。嘴里发烫。
「那么……为什么要静观其变呢?有什么理由吗?」
当然,做出那样的举动肯定是怂恿引诱吧。等着这边忍无可忍,从堡垒里涌出来。虽然不至于这么残忍,但在战场上却是一般的手段。
比起与困在堡垒或要塞里的对手交锋,在平地上战斗肯定要轻鬆得多。所以这种时候,就会陷入比拼耐性的状态。
但据我所知,魔性团只有数百头。这种程度,理查德老爷子无需邀请就会悠然进攻。
若是普通敌人的话。白色的络腮鬍在眼前晃来晃去。
「明察。士兵白白送死罢了,纹章教的圣女。那些家伙进攻王都时,王都当然不是没有人」
有相应的国防军,魔兽群的战斗力不值一提。有与王都相匹配的保护。
但,还是不行。
老爷子的嘴几乎没动,说。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从未见过的深沉和平静的愤怒。看不出表情。可现在,老爷子确实有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激动。
「——魔人,有一种称呼为特异的东西。可以说王都就是因它而陷落的」
坐在老爷子身边的副官内马尔用平静的声音说。不过,那声音还是让人感到沸腾。所有人都有一种无法忍受的感觉。
魔人的特异——也就是原典。能让大魔和魔人变得更强。是他们存在的证明,是远远超过魔术和武艺的奇蹟。
过去也有许多英雄英杰,勇者们在它面前死去。就和那个守望者瓦莱莉一样。多么大的威胁,不用问都知道。
「在那个魔人的面前,大地扭曲,士兵被弹飞。原理,魔术理论完全搞不懂……我敢说,回天无术了」
应该立足的地方震动了,于是士兵被莫名其妙的力量所左右。其真实身份不明。
原来如此,只要轻轻一问就让人厌烦。对方就没想过要认真地打上一场吧。
至少用大军进攻的话,对方也有先发制人的一手。即便如此,如果进行持久战,那就是最差劲的引诱。
从肺深处叹了口气。情绪在胸中狂飙突进,却找不到发泄的地方。就是这样的心情。不知不觉地咬了一口烟。
「那么,老爷子」
呼出一口气说道。特有的气味扑鼻而来。理查德老爷子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这边。扬起脸颊说。
「不会就这样把自己关在这里,直到死雪结束吧。老年痴呆犯糊涂,也是没办法的啦」
老爷子矫正牙齿,使劲甩开大嗓子。看起来甚至还带着笑容。
「他妈的!你特么在跟谁说话?你特么在这数年间,忘掉了王都不是?」
这老东西在跟谁说话?果然是老年痴呆了。
王都是我长大的地方,也是我在后巷到处跑的地方。那条衚衕也好,沟里也罢。连下水道的位置都知道。一切都在脑子里。悲惨匍匐在地的记忆至今依然鲜活。
是的,一切。
牙齿咯咯作响,然后用力抬起脸。老爷子的表情和我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