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幸福还是不幸。这些判断往往取决于个人的思想,不能说有普遍的价值观。
对他人而言的幸福可能是自己的不幸,自己的不幸也可能是他人的幸福。
因此,指着别人的人生评价幸福或不幸,是对那个人的侮辱。因为从别人的角度看别人的一生,说到底不过是在掠夺别人的人生。
这个叫列伊的少女迄今为止的一生,在别人看来是极其不幸的故事,但实际上列伊自己并没有感到多么不幸。
在偏僻的农村,列伊出生的家庭连土地和财产的拥有权都没有。几乎没有家具,只能躺在地板上睡觉。
正因为是这样的环境,列伊一懂事就出去打下手了。至少,她没有像村里其他孩子那样,在花圃里吟诗,嬉戏的记忆。
一大早就帮村民照看马匹,打扫壁炉。太阳一落山,就像被赶出村子一样,回到郊外的家。如此反覆。
生活很不轻鬆。父亲外出打工一直没有回来,母亲经常生病,赚的钱也不多。
当然,列伊并不认为生活有多好。可对她而言,人生而困苦是常事,所以也没有感到不幸。
母亲反覆教导着这样的列伊。
「你要为别人而活,抓住别人的手去拯救别人。这样的话,父亲保不準就会来接你的」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母亲可能已经走神了。这句话每天晚上都要倾吐出来,不是对列伊说的,而是母亲对自己说的安慰话吧。
对于列伊,痛苦是理所当然的,可母亲肯定不一样。或许母亲原本就不是那种低劣身份的人。
而母亲的话对当时的列伊来说是唯一的教诲。所以她小心翼翼地怀抱着它,信仰着它。
就算自己的白髮和红眼被当成怪东西来侮辱,哪怕只得到与工作相近的工资。相信母亲的教诲,理所当然地认为父亲会在某个时候来接自己。
那样的话,生活会比现在轻鬆一些吧。也许有一天可以这样说「幸福」。
列伊十一岁的时候,母亲病情恶化死了。母亲直到临终都相信父亲,可父亲一直没有露面。因为没有钱为母亲举行葬礼,列伊一个人把她的遗体埋在了房后。
母亲死后的第二天,生活也没有任何变化。因为没有人会在意列伊母亲的死。
那天晚上,列伊自懂事以来第一次流泪,但她不知道为什么。
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同样的贫苦生活持续着,稍微有所变化是在进入死雪时代之后。列伊的工作从谁都不愿意乾的脏活累活,变成了谁都不愿意乾的危险工作。
从其他村庄招来商人,或在村外做什么工作时,都少不了列伊。
理由很简单,因为即使列伊死了,也不会有人觉得为难。在魔性蔓延的死雪中,无所顾忌地外出工作几乎都与死亡相邻。
「要是能顺利就好了,要是那个噁心的孩子死了也没关係」
这句话,列伊听过好几遍。既没有反驳,也没有做出反应。而她也知道村子里的每个人都讨厌自己的头髮和眼睛,把自己当成傻瓜。
即使在那个过程中,她也只是信仰着母亲的话。那就是她活着的意义。所以就算知道危险,也不会拒绝工作。工资只能勉强买到一个麵包。
于是日复一日地重複着,有一天,那件事理所当然地来了。
就在用冻僵的指尖修补位于村外的水渠时。无论如何,都不是用自己双手能干得成的。就在列伊领悟到这一点,打算回村内一次的时候。
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列伊。反射性地抬起头,鸟型怪物出现在空中。那只猛禽特有的眼睛,正正贯穿着列伊。张开双翼,蠢动双腿是它们特有的狩猎姿势。
一瞬间,列伊恍然大悟。那个要吃我。自己是绝对逃不掉的。因此,列伊轻轻地闭上了被说噁心的红眼。
——至少在临终的时候,我想像睡着一样死去。这是她唯一的愿望。
痛吗?会痛苦吗?多久就会死呢?要不然,真希望能在一瞬间杀死我。在临死前,列伊一边感受着永恆的瞬间,一边祈祷着。
虽然没有什么好事,但只要这痛苦还在继续。还是死了比较好。
这么想的同时
暖暖的东西落在脸颊上。那是什么,起初列伊不知道。后来才发觉,那是鸟型怪物全身爆炸的肉片。
「从很久以前就在想——丫头你,不就是个傻瓜么。丫头你的愿望居然是这样。真是莫名其妙。不娇艳绽放,没有闪耀的人生,那是为了什么」
列伊花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声音。
但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明明以为自己会死,怪物却突然在眼前爆炸,而且还从自己的身体里冒出不认识的语言,这样的话,动摇也是无可奈何的吧。
那个浮现出来的声音,借着列伊的嘴理所当然地说。话语间充满了可以看作傲慢的自信和尊严。
「奇蹟和命运全部的全部都为我所有。光芒就是我的原典。我不知道丫头你为什么会想些傻事。但既然巴·阿加托斯接受了身体,就保证得到无比的个性。丫头你和你母亲一样,都在为某人而生,无聊透啦」
剎那间,列伊看到眼前有一个红头髮,白眼睛的人。美丽的头髮,充满自信的眼睛。端庄诱人的长相。然而,是一个充满天真恶意的人——她称自己叫做宝石。
不知怎么的,列伊对那副样子竟然产生了亲切感,于是开口道。大概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提出反驳吧。虽然言辞拙劣,但列伊确实说了。
「为别人而活,帮助别人,绝对不是无聊的事」
这是她的信仰,是绝不能放手的东西。不是软弱,而是非常强烈的话语。
那定是她们一切的开端。
◇◆◇◆
睁开眼,看见了天花板。清醒的视野暂时晃了一下,列伊终于意识到自己被一件柔软的东西包裹着。花了一点时间才明白这就是所谓的床。
毕竟在别人家里见过床,但被它包裹还是第一次。床不同于稻草和地板,竟然如此柔软,列伊甚至感到惊愕。
感觉不太舒服,想要起身的瞬间,上半身再次倒在床上。右臂沉重得像铁一样。
「——醒了吗?怎么样?能说出名字吗?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不要说出令人不安的名字」
枕边,离这儿有点远。有人坐在门前的椅子上。列伊把红彤彤的眼睛和小脸转过来,视线转向声音。
黑色的眼睛,同色的头髮。帮助自己的女人,确实说过是叫芙拉朵吧。
发色和自己一样罕见,让人联想到午夜的黑色,娇艳美丽,列伊想着。眨了几下眼睛,回答了问题。
「……列伊,就列伊」
列伊觉到自己走音了。不管怎么说,除了母亲,没怎么交谈过。声音里总是带着怯懦和缺乏自信。
芙拉朵听到列伊的声音,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然后说了句话。
那声调,恐怕是列伊迄今为止从未听到过的温柔的声音。柔和而包容对方的声音。村子里的人自不必说,就连经常生病的母亲,也从未从她那里听过这样的声音。
但正因为如此,其内容的异质性才格外突兀。
——你的事我大致知道了。现在,想活?还是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