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話 教義的怪物

最前线，王都阿尔歇的后方。通往傀儡都市菲洛斯的街道。死雪层层叠叠，为这条街道画上了白色的亮妆。

商人极少会经过这里。也看不到一个车辙的痕迹。可能是因为猎物少，也没有魔兽糟蹋的样子。

因此将那白茫弄髒的，只有刚直的军靴踏迹。

这里已经不再是后方了。

两千多名士兵踏着积雪，拨开寂静前进。他们高举的是纹章教的旗帜。随风摇曳的身姿，或许是因为颜色的缘故，有时看起来像熊熊燃烧的火焰。

率领他们的是纹章教的中坚人物萨莱尼奥。相信他的人也首当其冲。那装束是多么的勇猛。

但是，他们要挥剑相向的，并不是最大的敌人大圣教。也不是什么残暴的魔性。

敌人是本来信仰相同的兄弟姐妹——但其主义主张不同的人。

是接受圣女玛蒂娅的现行体制，以及路基斯英雄的崛起，还是不接受。说白了，仅仅是这样的事，他们就会动刀动枪。

因信仰而共生的他们，又会因信仰而分道扬镳。

没有一个人提议撤退或停止作战。每个人都意识到自己处在一个无法回头之地。走到了无法后退的地方。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保持着沉默，让纹章的旗帜随风飘扬，继续玷污着白雪。

「萨莱尼奥大人，死雪已经停了，马上就可以开始行军」

正在休息的大帐篷里，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儘管知道是男性的声音，但听着挺中性的。

萨莱尼奥对侍从的话点了点头，轻轻动了动身体。光是这样，身上的铠甲重量就压到了全身。肌肉发出轻微的悲鸣，骨头髮出奇怪的声音。

虽然觉得自己已不枉当年了，但还是在心里苦笑着，怎么老到这种地步了呢？在这种情况下，恐怕是最后一次上战场了。

胜利也好，失败也罢了。

侍候的男人一边把刚烧开的开水递给萨莱尼奥，一边开口道。这样子，即使是和纹章教的重要人物说话，也显得格外亲切。

「没想到萨莱尼奥大人会亲自上战场」

就不能留在伽罗亚玛利亚吗？他这样补充道，萨莱尼奥皱着眉头回答。

「别说了，伯纳德。别无选择！要是不上，谁也不会向前进的」

萨莱尼奥发出沙哑的声音，笑着说。说完这句话后，又觉得上了年纪果然是件令人讨厌的事。

无论是萨莱尼奥，还是信奉他的元老们，都曾经为了纹章教而施展拳脚，时而也要流血，拚命坚守教义。

为此做过一些阴暗的事，也像现在这样身披铠甲，以命抵命。令人怀念的过去，瞬间映照在萨莱尼奥的眼皮底下。

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纹章教也正在改变它的面貌。

从理性到情感。从算计到冲动。儘管尊重知性的教义并没有消失，但萨莱尼奥觉得现在的纹章教就像是另一种生物。

萨莱尼奥认为。人总是服从利益和恐惧，是算计的奴隶。正因为如此，才如此脆弱地生存下来，并建立起文明。

如果失去了它，人就和野生之兽相差无几。

所以纹章教信仰知性，以算计为佳。因为相信这是使人类繁荣的道路。开始发生改变是因为什么？

元兇毫无疑问，就是那个叫路基斯的英雄逆贼。那是改变潮流的一个要因。

但是，那个男人并不是全责。一个人能够改变的範围是有限的。说到底，其实是那颗种子。只是那个男人让她萌生了这种想法。

突然，萨莱尼奥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想，曾经又硬又厚的手指，现在变得细多了。

年轻的时候，就有一颗无法控制的野心。但是现在呢。究竟有多少东西被这只手抓着。

「……伯纳德。你还年轻，为什么想跟着我呢？」

在年轻人中，应该说还是有很多人视路基斯为英雄。尤其是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似乎很喜欢那种胡来的人。

被称为伯纳德的侍者用细长的手指摸了摸下巴，一时语塞。但接下来开始乾脆地回答。

「大概是因为萨莱尼奥大人的解释符合我的性格吧。我害怕看不见未来。只要在理性和算计之下，不管好坏都能看清未来」

听了这话，萨莱尼奥点点头，说这是很像样的回答。既不欺骗，也不敷衍，只说适合自己，这样的性格很好。

或许跟随萨莱尼奥的人当中，很多人的理由都和伯纳德相似。

有利益，也有算计。但究其根源。只是不习惯由圣女玛蒂娅和路基斯引领的纹章教。人越老，变化就越难。

可自己和圣女。谁也不知道谁是正确的。萨莱尼奥扬起布满皱纹的脸颊，握紧拳头。

自己信仰的形式，还有圣女与路基斯展现的纹章教形式。到底哪一个会让纹章教走向繁荣呢？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呢？

选择的只有历史。萨莱尼奥相信只有真实才能生存下去。

如果历史再次选择自己，那就必须攻陷城市菲洛斯，最终将路基斯这个人扼杀。

不过，如果历史选择了他的话。如果他有那样的命运围绕着他转的话。自己也该下定决心了吧。

——旧者，新者。其中一个一定要被消灭掉。

组织总是在破坏和再生中循环不断。有时还需要切除身体的一部分，切除不需要的部分。

否则，对立的意见就会一直存在，且会变得越来越大，直至无法动弹。换做是平时，倒也不错，但现在已经不是可以悠然度日的时候了。

况且正因为重视知识启蒙，纹章教才不喜欢只执着于体制的存在。不管大部分人的想法如何，萨莱尼奥都是这样拒绝的。

估计在这两千多名士兵中，有这种想法的只有萨莱尼奥。也只有身边的伯纳德能够理解。

人这生物，表面上看好像是抱着同样的想法。其根本不同的情况有很多。

萨莱尼奥这个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纹章教教义的怪物。只要是为此，就不厌其烦。

所以，纹章教这个组织在过去濒临崩溃的时候还一直存在着。

萨莱尼奥从帐篷的缝隙往外看。死雪稍稍沉了下去，停了。完全可以行军。

在腰上备好护身的短剑，在盔甲上穿上外套。萨莱尼奥嘴里吐出白气，只喝了一口热水。在那遥远的视野前方，浮现出都市菲洛斯。

「那算，好运势吗」

脸走了型，歪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