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你在跟谁说话?看着我们说。
银眼发出的这句话,令人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心脏剧烈跳动,脏腑紧绷着身体。一阵轻微的疼痛从腹部深处涌了上来。
在跟谁,说话?这么简单的问题,我简直无法回答。
嘴唇完全没有反应,歪斜着。脑海中浮现出几句话,但都是些轻薄的东西。这样,别说卡利娅了,就连芙拉朵和艾尔蒂斯也饶不了我吧。
注视着我的三双眼睛,完全没有那种宽容之心。那么的真挚,也那么的毫不留情。
那眼睛散发出一种狰狞的味道,哪怕是一点点,只要移开视线,脖子就会瞬间被撕断。晃动的牙齿髮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可是这样,又该怎么说呢?大概是幻视到了遥远的未来,想起了当时的她们吧。这种连茶余饭后话题都算不上的事,怎么能对现在的她们说呢。
在头脑发热挑选着词语的过程中,艾尔蒂斯奇妙地带上娇艳的笑容说道。
「难道你以为我们没有注意到吗?你偶尔会通过我们看到谁吧?」
艾尔蒂斯靠在我身上的同时,抓住我手臂的力量也变强了。同时,从肺里吐出冰冷的气息。背上的汗滴落下来。
艾尔蒂斯流畅地翕动嘴唇,继续说。
「更重要的是,路基斯。你知道你这么做——对我们来说是多么屈辱的事情吗?」
感觉头上被木桩砸了一下。已经无法用真正的心情去看艾尔蒂斯的碧眼了。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自己的愧疚。
艾尔蒂斯说的话是当然的。甚至不可思议的是,至今为止都没有发现。
虽说对过去的日子有所了解,但无论过了多久,都无法将那时的她们和现在的她们区分开来,仍将她们视为同一个人来交谈。
那是多么的侮辱啊。
过去和现在,她们毫无疑问是不同的存在,而她们活在的也毫无疑问是当下。既不是随时按照编剧想法行动的人偶,也不是演员。
从喉咙深处吐气,从肩膀放鬆。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划过脸颊。在床上深深坐下。
然后张开了嘴。脑子里没有任何灵光。总是轻轻鬆鬆滑动的舌头却莫名地沉重。
「……都是我的错。我无法反驳,也无法补偿」
低着头说道。真的无语了。要说什么才对,该怎么说。甚至都搞不清楚。
结果,仅仅涌出对自己的软弱感到厌烦,因为我完全无法面对现在的她们。精神就这样被束缚住了。
没什么。只是不断逃避的过去,阻碍着当下的现实而已。人生就是这样。逃避总有一天会抓住我自己的肩膀。既然如此,现在就必须面对。
一瞬间,室内的话语消失了。但很快就有人把手搭在我肩上说。
「没关係的,路基斯。我不想责备你。事情也得听一听——只不过,如果觉得错了,首先应该发誓不再这样做」
芙拉朵的喃喃细语,声音彷彿要缠绕住我的耳朵。
誓言、誓约、约定。与常人发出的誓言不同,魔术师交出的誓言具有很多意义。有时甚至会束缚灵魂。
不知道芙拉朵想要什么,又出于什么目的这么说的。但是,现在的我,怎么也做不到强行跑掉的样子。
但同时,我突然想到。今天的谈话异常流畅。
卡利娅,芙拉朵,还有艾尔蒂斯。平日里,她们会把语言当作利刃,彼此重叠在一起,但今天,她们对彼此的语言却没有任何异议。倒不如说完全接受了。
那样的事情,真的有可能发生吗?
说不定是芙拉朵,不,卡利娅和艾尔蒂斯也是。她们都是为了引导到自己所认为的着陆点,才会异口同声的吧。
——换做过去的她们,断不会这么做的。然而,现在的她们。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不知不觉间,一股冰冷的东西从后背滑落,脸颊抽动起来。
◇◆◇◆
王都兵营内响起一阵嘈杂。那充满了非比寻常的愤怒,且显得无比焦躁。
「那个趁火打劫的篡位者,现在就应该马上在王都处刑,理查德大队长!」
听到内马尔·格洛里亚尖锐的话语,理查德惊讶地摇晃着白色的鬍鬚。然后叹了口气说。
可能是因为失去了右臂,难以保持平衡,理查德的肩膀微微倾斜。
「我不是说了让你等一下吗?死了那条心吧。现在杀了那姑娘,王都就会再次陷入大混乱的漩涡。勉勉强强,在复兴王都的意义上也是有用的」
这样的对话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了,理查德嘴里含着酒,说了好几次,看来内马尔还是有难以忍受的愤怒。
当然,自己所取得的功绩被当做那位公主殿下的功绩一样风传,是笑不出来的。而更让内马尔胸中沸腾的,是自己被纹章教所利用的实感吧。
无论好坏,内马尔以堂堂正正的举止攻破城门,讨伐魔兽们。这一情景深深刻在了王都市民的眼睛里,也让人看到了加莱斯特士兵的精悍。
但是,正因为如此,率领那些加莱斯特士兵的公主也受到了众人的关注。
按理说内马尔应该正面否定这一传闻。如果那个公主真的成为了篡位者,那么加莱斯特兵理应就是其下属了。
而且令内马尔怄气的是,对于菲洛斯·特雷特这个人自称王族的事,军队士兵无权提出异议。
王的血族就是被神选中的人。正因为如此,选定它的是国王或与之最亲近的上级贵族们。
当下的中央没有了许可权,自古以来一直支持王国的贵族们都认为她就是公主,支持着她。身为大队长的理查德和身为地方贵族的内马尔,他们说的话根本就不会听。
而内马尔无法接受。夺回王都的毫无疑问是自己的镇护兵。既不是纹章教徒,也不是贵族。首先,由实质上敌对的纹章教支持的人,为什么会成为加莱斯特王国的正式公主呢?
本来应该为内马尔发声的高级贵族,以及与王族相关的人员现在都不在这里。所有人都从王都逃到了北方的大圣堂。
正因为如此,那个篡位的公主才会得到更多的支持,形成恶性循环。内马尔咬牙激愤地说,真是糟透了。
然而,近距离看到这一幕,理查德的想法却完全不同。
对理查德来说,菲洛斯·特雷特的过去是已知的。事情的经过,以及后来的轨迹,都大致了解。而且,在沙尼奥会战的时候,也看过一次情况。
因此发生了难以理解的事情。
那个叫菲洛斯的公主,是那样坚强的女人吗?不,反而是个很倔强,很容易屈服的女人。
理查德对菲洛斯的评价是,不会像现在这样连自己的过去都咽进肚子里,而展露出笑容。一旦知道真相,就会燃起憎恨之火。
变化很大。无论好坏。
是战争成为改变她面貌的良药,还是有别的东西?那个真不知道。
但理查德的脑海想到了一个人。姑且不论这种关係的程度,不过也不可能没有他的影响。
既然如此,剩下的只有利用或除掉的选择。
内马尔认为自己没有许可权,所以无法出手,这种判断实际上是错误的。理查德这个恶逆之徒没有理由拘泥于这种正当性。
一旦有必要,只要把支持她的贵族一起沉入血海就可以了。
况且王还曾想把那个庶出公主的头砍掉。这样才更符合国王的意志吧。
理查德之所以不採纳,是因为他另有打算。有一个,别的想法在其心中萌芽。
内马尔的话语平息下来后,理查德一手拍了下膝盖,挺起身子。晃了晃腰间的剑。对侍从说。
「好了,给我拿瓶好酒来,我要去和恶党说几句话」
儘管手臂被扯断,但理查德的眼睛里依然充满了野心,他的脸颊扭曲了。深深的笑容加深了脸上的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