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話 那幸福是為了誰

那是血，还是灵魂？不管是什么，一定是不能失去的。

萨莱尼奥感觉到自己的体内，有一股主宰生命的东西化作激流流淌出来。理智的血液，正像疯了一样从体内吐出来。

萨莱尼奥的身体失去了温暖，皮肤彷彿变成了冰冷的钢铁。死雪抚摸着脸颊。

眼睛已经看不见了，视野失去了，一切都在黑暗之中。

刺骨的寒冷和黑暗难以忍受，想起身，可四肢已没了触感。身体被坚硬厚壳包裹着，动弹不得。

萨莱尼奥意外地发现了一种现象。

这就是所谓的死亡。那冰冷而厌恶的死亡，都会降临在每个人身上。

萨莱尼奥一动不动的身体，只觉得自己愚蠢。既没有疼痛，也没有恐惧。

过着充满阴谋人生的自己，最后却命丧于暗杀面前。太愚蠢了。最重要的是。

「可惜啊——」

这样的声音在空中回蕩。四肢一动不动，只有乾燥的嘴唇在颤抖。那也只是几瞬之间就会崩溃的命运。

但是，如果命运真的存在于这个世上，那么一定会有什么东西来决定命运。

「——是啊，很可惜吧，很遗憾吧，一定很怨恨吧」

一下子，原本什么都看不到的黑暗中出现了光芒。听到声音。咔嚓，咔嚓，耳边响起有什么东西靠近的声音。

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连睁开眼睛的感觉都没有，却能看到什么，真是奇怪。

萨莱尼奥的视野中呈现出耀眼的白色。黑暗消失了，白色光芒笼罩其中。天被光覆盖，似乎遗忘了夜晚。

而那个存在就在中央。她用优雅的动作转动着指尖，薄苍的毛髮和浮动的眼神，让人感到了神圣感。

虽然有人形，但至少不是人。萨莱尼奥感觉这种直觉贯穿了他的大脑。

她的声音像滑过丝绸一样美丽。脸上浮现出充满无畏的笑容。

「积累了多年的志向，在路途中终将走向最不希望的死亡深渊。意志腐朽，尊严受到玷污。你一定很难过。一定很绝望吧。但是放心好了，人类之子啊——神主会向这样的人伸出援手」

这句淡然诉说的话语，却惊人地迴响在身体的核心。她的声音就像巨大的钟声。

她究竟是什么人，是怎样的存在？似近又远，似小又大。她从遥远的高处俯视着这边。

「……啊，可惜。遗憾么。是谁。谁特么在跟我说话！」

萨莱尼奥的嘴巴不由得颤抖起来。发出嘶哑的声音。身体哪里都没有力气，只有喉咙尚能活动。

「无礼。所有人都是一副德行。回答好了。我是侍奉神主，信仰神主，被神主差遣的人。萨莱尼欧，如果你真的信仰神主，我就给你机会」

她说，来吧，站起来，抬起头来。

一瞬间，心脏开始跳动。原本萨莱尼奥那凄惨的肉体，开始恢複自己的颜色，重新开始生命活动。

呼吸通过肺部，肌肉活跃起来。白色中那薄苍的身影，则显得更加清晰。无论是令人心蕩神驰的笑容，还是贯穿肉体的强烈视线。

「希望你的灵魂能得到永恆的祝福。没有祝福的灵魂会被玷污，不久就会堕落成野兽」

被魔性吞噬的灵魂，已经不再是人了。它的姿态会变成魔性，变成魔本身。即使那是一个不知污垢的孩子。

女人像在独白似的说着，对着萨莱尼奥说道。带着无比的庄严和傲慢。

因为是神派来的人，是使徒。某种程度上，这种态度是正常的。

「你的仇敌一直在吞吐毁灭，流血和杀戮，践踏王都，直到现在还在作恶。这些都是不可原谅的。你会为他的野蛮行径深深地打上一个楔子」

仇敌。恐怕被这样称呼的人只有一个吧。萨莱尼奥一边听着，一边皱起了眼角。

「来吧。信仰神主，祈求神主给你完美的幸福。你的悔恨和绝望一定会被洗刷的」

带着绝对的光，使徒宣告道。那身影充满了光芒。正义和幸福确实存在于那里。

如果能抓住它，无疑是幸福的。只要跪下来，低下头，约定的光芒就在那里。

萨莱尼奥明白这一点。不，可能是分分钟的事。眼前的女人，脸上再次浮现出无畏的笑容。

这一切，都充满了魅力。

然而遗憾的是，萨莱尼奥所信仰的教义并不是追求完美的幸福。而且，他的目标也不是那个。

萨莱尼奥的指尖抖动着，张开嘴，发出喉咙里的声音。那道声音铿锵有力地说道。

「哈哈，啊哈哈。该说什么呢。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已经没有了——」

那是一阵嘶哑的笑声。即便如此，萨莱尼奥的声音也不是空洞的，而是发自内心的满足。声音有些激动，快要崩溃的眼睛扭曲了。

「使徒啊，还有那个神啊……有耳朵就听好了，有眼睛就看清楚了！祝福啊不需要，萨莱尼奥这个的蠢男人就在这里，就在可惜当中死去，不是为了神，而是为了自己的信仰！」

可惜，真是可惜。野心未成，意志断绝，无法华丽地死去，被谋略的漩涡吞噬而死。这样不可能不感到可惜，不记恨，萨莱尼奥并不是圣人。

但是，不曾有过一丝绝望。毫无遗憾地死去是胜者的特权。自己没有那个器量。不就是如此吗？

女人对萨莱尼奥的话既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悲叹。只是稍微动了一下眼睛，然后还是淡淡地说。

「——很遗憾，萨莱尼奥。你一下子就错过了神主给予你的宽限和机会。可怜，那样做是多么愚蠢。无知是可悲的。在绝望中断气吧」

全身发出再次失去生命的声音。一刻也没有耽搁，现在这个叫萨莱尼奥的男人，生命就要结束了。

儘管被失去生命的痛苦折磨着，萨莱尼奥还是拚命地发出嘶哑的声音。如果能遇到神或亲近的人，一定要说出来的事有很多。

只有多年积累的无数智谋，现在维繫着萨莱尼奥的灵魂。

这个世界还在神的掌心里。众神的支配和权能依旧凌驾于大地之上，人和魔性也只能围着他们的想法团团转。没有一个人是自由的，所有人都只能在舞台上愚蠢地表演。

要把它打倒。就要以知识为武器，以信念为盾牌。因为我相信人类可以做到。

我是做不到了。已经没有时间了，也没有才智了。我只不过是个凡夫俗子而已。

但是，已经留下了可能性。收集了所有人都一笑了之的事实，并积累了知识，纹章教现在依然散发着它的气息。

就这样排除自我，继续前进。

「我——老子没有一丁点感到绝望！遗憾的世界所造就的众神啊！人类，永远不会像羔羊一样无知！总有一天，会超越你们这些家伙的」

口腔里有血的味道。喉咙磨破了，每次呼吸时都会感到一阵剧痛。坍塌的身体发出了即将迎来毁灭的吶喊。

萨莱尼奥一边接受这一切，一边伏在大地上等待死亡。眼前再次垂下黑幕，看不见一丝光亮。

之后能活多久？是几分钟，还是几秒钟？说不定下一瞬间就会失去灵魂了吧。

弥留间，萨莱尼奥的眼睛里浮现出了几个人的身影。伯纳德，拉尔格·安，还有圣女玛蒂娅，英雄路基斯。

如果真的攻陷了王都，他们绝对不会有安宁。像我这样蠢的人，还有自称是神之爪牙的家伙，有很多很多。他们绝不容得下积累知识的纹章教。拒绝想要触碰真实的东西。

有多少苦难，又有多少艰辛。

就在生命即将逝去的那一瞬间，萨莱尼奥彷彿要放下一切了，喉咙乾裂地说道。

「啊，老人到死的时候了。对抗世界的年轻人啊——愿，你们能得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