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話 如動蕩的洪流

加莱斯特新王国。失去王体，暂由公主坐上王座的这个国家，与过去决裂，标榜新名号并不需要太多时间。

以王都阿尔歇为中心，吞併了加莱斯特王国南方及奥古斯大河以西的新王国，每天都在不断刷新体制，改变自身。与旧王率领的北加莱斯特，大圣堂之间的对立迟早会到来。

然而，现在加莱斯特新王国的首领们所注意的并不是遥远的北加莱斯特。

庶出公主菲洛斯，纹章教圣女玛蒂娅，贵族首领比奥蒙多。三个人都对拉尔格·安带来的消息瞠目结舌。

正因为聚集在远离执政中心的离宫，才能够毫无顾忌地发表意见。本来三人是怀着这样的目的聚集在离宫里的，但今天这一天，大家都一时无语。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报告的内容。

圣女玛蒂娅细长的手指轻轻握成拳头，然后闭上了眼睛，彷彿要重新找回失去的话语。接着冷不丁地说。

「……情况我理解了。辛苦了，安」

安低着头和视线，微微做出反应。

玛蒂亚并没有质疑信息的準确性。这是安亲自前往王都，给自己带来的情报。总之，那是毫无疑问的接近真实的事。玛蒂娅又看了一遍报告。

——与路基斯会合的玛斯提基奥斯军被魔军击溃。生还者及死伤者不明。路基斯也生死不明。

就在这时，玛蒂娅感觉到脑髓的根基被扭曲了。彷彿大脑本身已经融化，变成了黏稠的液体。脑子完全运转不起来。

这久违的感触。玛蒂娅记得，过去他单骑前往佣兵都市贝尔菲因时也有过同样的想法。

坐在那里呼吸变得困难，心脏像被鞭子打了一样，诉说着尖锐的痛觉。该说什么呢？

就在玛蒂娅犹豫不决的间隙，贵族首领比奥蒙多张开了厚厚的嘴唇。粗壮的指尖紧紧地握着羊皮纸。

「已经没有犹豫的余地了，公主，圣女玛蒂娅」

说着，比奥蒙多把视线转向公主菲洛斯和玛蒂娅。

他的性格有些感情用事，很容易流露出表情，但此时此刻，他把他本来作为一个谋略家的表情推向了前面。也可以说没有那么沉着了。

「已经不是视英雄之死一笑了之当个乐观家的时候了。有必要即刻，加冕公主并发表正式的宣战布告」

比奥蒙多跟玛蒂娅一样，都是现实主义者。不做无谓的乐观，凡事都做最坏的打算。

在得到报告的瞬间，他的脑海里就已经开始构想接下来要採取的举措。即如何处理英雄之死这一事态。

他成功拉拢了玛斯提基奥斯，与其一同进攻波尔瓦特，这无疑是一大壮举。可如果被魔军的威胁吞噬了的话，也就到此为止了。认为还活着才奇怪。

失去了英雄这一依靠，还很脆弱的加莱斯特新王国很可能会轻易崩溃。正因为如此，才需要新的支柱。

将路基斯作为死去的英灵供奉起来，并进行公主菲洛斯的加冕。市民们在为英雄的死而悲叹的同时，也会因新的王者亲政而得到片刻的安心。

把波尔瓦特王朝当作仇敌，市民的激愤就会转向那个方向。至少可以避免体制崩溃。

玛蒂娅紧抿着嘴唇，听着比奥蒙多的话，停顿片刻后说道。

「……他的事情还不宜公开，知道的人应该限定起来」

「时间托越久，之后受到的冲击就越大。我认为是我们该做出决断的时候了」

对玛蒂娅的话，比奥蒙多带着怀疑的表情动了动嘴。儘管如此，玛蒂娅还是摇了摇头。

玛蒂娅并不认为比奥蒙多的话有错。倒不如说是接近正确的答案，如果这是通常的事态，就应该这么做。

但有一个重要因素是比奥蒙多不知道的。

——支撑加莱斯特新王国的纹章教，其士兵和骑士们，比比奥蒙多尔所想的要更依赖路基斯。

在纹章教士兵中，甚至有人将英雄等同于圣女玛蒂娅。路基斯东征的时候，要阻止他们是多么困难的事啊。

而玛蒂娅觉得这也没办法。因为他一直在取得胜利。

从城塞都市伽罗亚玛利亚开始，到佣兵都市贝尔菲因。从沙尼奥会战到攻陷王都。他总是站在士兵的前面，带领士兵取得胜利。

比起遥远的圣女，士兵之内开始把在战场上引导自己胜利的英雄视为神圣，这是无可奈何的事。玛蒂娅不想强行抑制。

正因为如此，如果失去了这位英雄，士兵们就会一蹶不振。作为精神支柱，象徵胜利和荣耀的人对士兵来说是绝对的。至少得採取某种对策。

玛蒂亚咬紧牙关，诅咒着自己的判断。为什么当时自己没有更强硬地挽留他？不，即使动用军队也应该把他摁住的。绝对不允许，应该把他放在安全的后方。

这样一来，就不会有这样的悔恨，也不会被逼入绝境。自诩为他的管理者，这是何等的怠慢。玛蒂娅一遍又一遍把自己的指甲扎进手掌里。

路基斯是留不住的。这是一种只能随内心而动的脾性。因此，自己必须成为他的固定工具。

应该把肉体和精神两方面都做到再也离不开自己的程度。即使那不是他所希望的形式，最终也是为了他。

牙齿咯吱作响。玛蒂娅的脑髓中充斥了对自己的愤怒和焦躁。

虽然比奥蒙多和玛蒂娅讨论了几次，但统一意见的争论没有结束。彼此都有想法，有考量。哪一个都不是容易妥协的。

突然，就在这个时候。两个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这个场合的裁决者——公主。她的想法是倾向于哪一方的呢？

然而，穿着绿色礼服裙的菲洛斯，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两个人的视线都不往那看。

坐在王座上的公主，理所当然地说道。

「——整备士兵和粮草，做好战斗準备。把我的剑和马带过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公主的话惊呆了。难以理解其中的含义，失声了。甚至不知道该回应，还是该劝诫。

不，準确地说，玛蒂娅和安已经开始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可即便如此，也说不出话来。

「公主，这，到底是要？」

一副被愚弄到无以复加的样子，比奥蒙多回应公主说道。从旁人看来，他的表情充满了困惑。

菲洛斯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回答。

「这不是明摆着吗，比奥蒙多卿——只是攻入波尔瓦特王朝而已。因为这是我们英雄的危机」

玛蒂亚和安掩饰不住像是嚼了什么苦东西的表情，比奥蒙多尔则在无话可说的情况下张大了嘴。

这并不是说比奥蒙多的思考滞后，或者其方向性有问题。他只是在常识和道理的範围内理解事物而已。

于是，公主就这么全部打翻了。

「啊，公主！现在不是这样的时候和状况！我等更应该稳坐磐石，现在攻入波尔瓦特，取胜的机会微乎其微！」

「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比奥蒙多卿。我相信这是正确的，没有错。作为一个公主，应该那样做」

面对比奥蒙多的呼喊，一瞬间露出王者仪态的菲洛斯接受了。那是她塑造出来的高贵者的表情，应该戴上的面具。

但接下来，她又把那个扔了出去。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光明正大的真相也好，多么纯洁的正确也罢，都没有意义」

在旁人看来，菲洛斯的语气十分冷静。只是淡淡地说着该说的话。她说。

「给我公主这个角色的是他，让我冒充女王这幅假面具的也是他。既然他不在了，为什么我还要担起公主这个角色」

菲洛斯久违地，现出菲洛斯·特雷特的身份，而不是公主的身份，说道。

「是啊，赢不赢得了，对与错——作为一个并非公主，而是名叫菲洛斯·特雷特的小丫头来说，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完全没有关係！」

做好战斗的準备吧，反正我和你们，没有一个人能回头了。

菲洛斯用兼具聪明，和毒辣的口吻说道。

◇◆◇◆

波尔瓦特王朝首都。在王宫前的近卫殿里，带领着士兵的卡利娅·巴德尼克焦躁地噘起了嘴。轻轻咬了咬指尖。

焦躁的原因很明确。

在人类之敌魔人——拉布尔的带领下前往王宫的路基斯和莎多还没有回来。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连消息都没有。

每过一分，一秒，卡利娅的内心就越搅在一起，呼吸也会急促起来。

只是因为看不见他的身影，一种奇怪的不安就无法从心中摆脱出来。首先，和他一起往里走的不是自己，这一点令人愤慨。

再加上对芙拉朵的担忧，不焦躁是不可能的。卡利娅并不是一个能把目光从心中的心事中移开，精明到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的人。

不，那种贵族般的举止，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失去了。

「一一卡利娅大人，路基斯大人一定会回来的，他是一个非常温柔，值得信赖的人」

依然裹在毛布里的列伊贴近卡利娅说道。卡利娅眯起眼睛，慢慢整理了一下白髮，说道。

「列伊，我并不讨厌你，所以，我要给你一个忠告」

列伊一脸茫然地接受回话的声音。看上去是微微歪着头的姿态，等着卡利娅说话。

「我相信他，比任何人都信任他。可是——牵扯到女人的时候就另当别论了」

「牵扯到女人的时候就另当别论？」

列伊不禁这样反问。至少以列伊的常识来说，不太理解卡利娅在说什么。多哈苏拉似乎已经听明白了，躺在马上的姿势打了个踉跄。

「而且，他像在火药库上跑来跑去的小屁孩，一不留神就会变成什么样子。需要有人在他旁边看着」

不用说，那个人应该是谁了。卡利娅再次将视线从列伊移向王宫的方向，然后瞪大了银光闪闪的眼睛。

喉咙发出声响。穿行于全身的血液不停地脉动，似乎在宣告什么。卡利娅的双手反射性地贴在黑绯的上面。让列伊退到后面。

不知道是什么事。但巨人的血脉，却说。威胁就要到来。做好準备。

那个就在王宫旁。卡利娅因眼角浮现的不祥预感而皱起眉头，咬着牙。

向三千士兵下达了重整态势的指令。仔细一看，列伊也好，多哈苏拉也罢。都静静地看着王宫。脸上都露出了动摇的神色。

「呼啦」的一声，鸟在空中飞驰的声音。它本身在这座城市里并不稀奇，但它来自王宫的深处。

而且对身为长官的努特和魔兽视而不见，直接跳进了卡利娅的胸口。

「一一卡利娅！路基斯，路基斯他！?」

听那语气和眼神就知道是谁。应该陪着路基斯的莎多。不知为何，以鸟的姿态跑到卡利娅身边来了。

卡利娅有种直觉。

很容易想像，一旦自己发生什么事，他定会让莎多逃走。说到底，还是出事了。

卡利娅的银眼贯穿王宫。然后一边把莎多交给列伊，一边迈出了一步。在那里，作为长官的努特露出警戒的样子注视着卡利娅。

「不许再靠近了。那里是魔人大人居住的地方，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就算你是魔性一类，也不会改变！」

「能阻止我的只有一人，不是你」

卡利娅毫不犹豫地架起黑绯。现在连片刻的犹豫都不允许了。

努特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展开了翅膀。他绝对不会允许任何家伙进入主人呆在里面的王宫。

即使卡利娅这个强韧的魔性，也不例外。

瞬间全场沸腾。近卫的魔兵们和卡利娅率领的士兵们开始互相针锋相对。士兵们也从卡利娅的样子，察觉到了自己的主人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那么，选择就只有一个。来到这里的时候，生命就交给了他。

已是剎那之后，卡利娅要挥动那黑绯的瞬间。

那个，来了。

「一一所有人，即刻，退后。你们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那声音宛如铃铛一样，却缺乏人味儿。

魔人拉布尔。她从王宫的深处，像刚才一样出现。无论到哪里都优雅地像人偶一般。

卡利娅瞬间瞪大了眼睛。然后寻找在其周围的他。

而卡利娅的喉咙再次响了起来。猛然，大脑里响起了警钟，大声喊着「不要看」。眼皮反射性地想闭上。

但是，看到了。不得不看。

他理所当然地站在那里。可是，不是他。

一一那是魔。将变为不详外观的宝剑扛在肩上，睁着凶眼，彷彿睥睨四周一切。

那样子，就像将他身上的人性剥去，吞掉后成魔那般。

不是他。但，是他。思考的洪流沖入卡利娅的脑内，形成混乱的旋涡。最后，像直觉一样灵光一闪。

——魔人。

不知不觉间卡利娅拔出黑绯，脚跑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