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基斯离开拉布尔的卧室之后,杰内瓦的怀疑和敌意依旧没有停止。不,可以说是越发浓艳了。厚重的喙发出「咔嗒」的声音。
路基斯之前是不是人类已经无所谓了。杰内瓦确信,那家伙的性格与自己格格不入。
「你不相信他吗,杰内瓦?即刻,说明理由。他是我们的一方」
你为什么会如此怀疑呢?拉布尔问。不是因为她愚蠢而无法理解。而是她的本性令她无法理解。
杰内瓦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才相信她。杰内瓦灵巧地微微张开嘴说。
「拉布尔。不知道你能理解到什么程度。偶尔也会有一种人。不懂忠义和恩情,恶劣到不会去计较得失」
只立足于自己的存在,证明自己的人。他们很容易背叛,根本不懂同伴这个词。不对,恐怕对他们来说那并不是背叛。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把事情做成罢了。
说实话,杰内瓦曾经有过喜欢这些人的时代。他们比普通的魔性要容易相处得多,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很有魅力。离别也不沉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很容易理解。
相处久了才发现,这些人当中也有胆小的人。敞开心扉,就能成为好朋友。杰内瓦过去是这么相信的。
——在遇到那个胆小的叛徒之前,一直相信。
杰内瓦再次扭曲了猛禽的眼睛。想起了一个非常讨厌的女人。
表现出极度胆怯的样子钻进怀里,装出情意绵绵的样子,在最糟情况下背叛了的那个赤铜。
从那件事上,杰内瓦深切地体会到那样的帮手无论如何都是靠不住的。因为他们真的会若无其事地背叛。
拉布尔饶有兴趣地听着,但还是理解不了的样子。不过也说道,认识到作为事实是可以这么说。
杰内瓦似乎也不介意。相反的,反问道。
「还没问清楚呢。拉布尔,你对那混蛋做了什么?吾是一无所知啊」
拉布尔不会说谎。因此,杰内瓦并没有在她面前虚张声势。
整理好散开的发梢,拉布尔张开嘴唇。
「坦率地说,他弄错了命运,所以把命运纠正过来了。即刻,理解,他本就不是能到这种地步的人」
杰内瓦用力点头。到这里,大致明白拉布尔在说什么了。大概是她过去说过几次的机械装置的命运吧。
拉布尔说,这个世界上看似偶然的命运,其实一切都是建立在机械之神的道路之上的。
魔性,动物,昆虫,人类,所有的命运都是注定的。不能让它崩溃得太厉害。
「我受命于最初众神的三道神谕,其中一道就是,即刻,纠正命运」
说着,拉布尔用双手抱住自己的一只脚。所有的动作都像是人偶做出的固定动作。
拉布尔在空蕩蕩的心中,回想着他的事。关于他本来的命运。
哪怕是机械魔人拉布尔,当然也不知道万物的命运。充其量是感知扭曲的程度。
然而,直接接触到的他的命运却非常清晰。拉布尔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眼睛自然而然地眯起来的感觉。
路基斯。说得好听点是普通人。说得不好听就是俗人。就这种程度的人。
要说他有什么特徵,那就是他被赋予的唯一才能,那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才智。既不是商人之才,也不是工匠之才。
——是恶的才智。恶棍一个。
这才是他本来应该被授予的头衔,而不是英雄。
若无其事地欺骗他人,为自己所利用,然后轻易背叛别人的人。罪孽深重的坏蛋。
拉布尔知道这应该是本来的道路。在那条路上,到最后他只能是他自己。定是幸福的一生。
因为他没有英雄的灵魂。既没有战斗天赋,也不会使用魔术,更不会受到种族和环境的眷顾。
没错,他一无所有。
养亲的人轻易地失去,仰慕的师傅在他面前被杀。朋友也好,认可自己的人也罢,一切都平等地失去了。
因此,无论他走过什么样的行程,都会吐出足以烧伤他人的仇恨烟雾,作为邪恶称霸一方。即使那是在某人的手掌心里。那才是幸福。
儘管如此。
那一天的那一刻,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那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发生的,肯定连他都不记得了。
但确实发生了。
他看见了太阳。神圣到不被任何人阻挡,驱散乌云的黄金。
人们称太阳为大英雄。
每个人都希望在那阳光下,希望被他的光辉照亮。认为这才是幸福。
但奇怪的是,只有他不一样。不知怎的,他渴望太阳。
既没有移开视线,也没有去触摸阳光的温暖,只希望自己能像他那样。即使双眼被烧焦,手臂被撕成碎片。
那是毋庸置疑的诅咒。扰乱命运的诅咒憧憬。他放弃了自己所有的天赋,将自己交给了那份憧憬。
因此,儘管他没有剑术才能,却握着剑,带着本不应有的骄傲,淌着泪走在血流成河的道路上。
自然而然的。他的意志拒绝了他的命运。他没有英雄的器量,因此,他才享受着悲惨的人生。即便这样,他也没有放弃。
拉布尔断定这是明显的命运出错。而且绝对不是能放过的小错误。他命运的出错,已经把太多的人捲入其中了。
「现在的他,几乎没有任何关于谁的记忆。因为对本来的他来说,除了自己以外,什么都无所谓。记忆,想法,甚至憧憬,一切都在正确的命运面前立刻消失了,仅此而已」
用幽幽的声音诉说着,拉布尔将身体贴在了沉睡在自己体内的他的命运上。每当沉浸在这种感情中时,就会想,原来人就是这样的啊。
杰内瓦叹了口气,呢喃着说,这样还是不可信的。
◇◆◇◆
已经成为被魔性支配都市的波尔瓦特王朝首都,只有今天这一天人声鼎沸。魔性们也不去责难。因为知道那是必要的。
市民,和魔术师们都在说。
「听说了吗?玛斯提基奥斯大人——」
「胡说!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臆测,不安和动摇混杂在一起,情绪变得骚动起来。对于所有住在首都的人来说,这是难以置信的。
听了一遍,两遍,直到第三遍,还是无法完全相信。然而,可恶的是。同样的话不断重複。
——魔导将军玛斯提基奥斯·拉·伏尔加格勒被俘并要被处死,这让人难以相信。
无论是魔术师还是市民,即使是暂时屈从魔性的人,也很少有人真正对魔性效忠。
虽然被显示出强大的力量,但人类是大陆霸主的自觉并没有淡薄。虽然暂时屈服,但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人驱逐魔性。
而其象徵之一就是玛斯提基奥斯,他率领的波尔瓦特王朝的精锐。不管听了多少传闻,也不可能相信他们战败。
可是,希望这玩意儿,有着为了被打破而存在的另一面。
首都近卫殿前。那里经常举行热闹的表演,是商人们拉开嗓子吆喝的场所。而现在这里有多个行刑台,还有被带过来的罪犯。
魔术装甲兵和精锐魔术师。本应作为波尔瓦特主力军从首都出发的他们,如今却作为失败者被绑在锁链上。简直就像在表演一般,直到行刑时都被魔性用手牵着。
面对这一除了屈辱之外别无其它的景象,市民们哑口无言。且不说任何人都能感受到。唉,这个国家就要灭亡了。
魔人路基斯一边从房间里俯瞰着这一场景,一边拿布擦拭着魔剑。本来魔剑是不需要那种东西的,但他却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在他该睡的床上,躺着一位不再呜咽的黑髮魔术师。项圈和手环还戴着,但应该不起作用。她睡得很安稳。却从未醒来。
自从路基斯把她带到这里,她就一直沉睡着。路基斯看着她,小声说道。
「——奇怪死了。不对,这合适吗?」
路基斯一边把魔剑收进剑鞘,一边咬牙切齿地说。被安排在一旁服侍的魔鸟胆怯地张开了翅膀。
「有什么事吗,路基斯大人?」
「那是凭什么。凭什么老子非要去杀那些手无寸铁的家伙不可?太喽了。展不展示信用,想要背叛的家伙再怎样都是会背叛的。真不晓得那个女人的想法」
路基斯用指尖梳理着芙拉朵的黑髮,说道。虽然魔鸟不知道为什么路基斯会这么做,但他知道如果破坏魔人的心情,自己就会死得很简单。
「魔人大人的想法我们也无法理解......或许是所谓的成年礼吧。年幼的鸟成年时,会把它从悬崖上扔下去以测试其翅膀是否能够扇动。虽然这是个僭越的比喻」
成年礼啊。如此反覆着,路基斯凝视着芙拉朵的睡脸。就这样转身离去。然后默默地踹开了门。
不知道他是不是接受,但总算是领会了。魔鸟鬆了一口气,告诉报告用的小鸟。
「路基斯大人正赶往刑场。传令,人类的处决将如期进行」
现在,人类的希望破灭了。而人类的怨恨将不再是魔性,而是叛徒路基斯。
如果曾经的英雄堕落到了魔性的一方。人类再也不能结盟了。然后一切都以被魔性吞噬的正确命运告终。
魔鸟把拉布尔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记在心里,高亢地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