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苍穹杯,艾尔蒂斯的碧眼猛然睁开。精灵公主,不,是与女王相称的活泼笑容。在妖精乡的中心地带,洋溢着光辉的美貌。
但可怕的是,眼睛里充满了无数的诅咒。
对于妖精族来说,祝福和诅咒是固有的。自古以来,她们时而爱给别人恩宠,时而搞恶作剧捉弄别人。最平易近人的帮手妖精,和捣蛋妖精们。
即使自然交合产生某种变质,其本质也不会改变。
「虽说是神,但和你一样反覆再生,觉得太过分了,完全讨厌」
然而这位女王的本质,太过依赖于咒术了。
祝福就是祈愿,诅咒就是思念。把思念特殊化的她爱上人类,或许也是必然的。
正因为是这样的她,才会魔性地站在这里。
「你因为被切断了与大地的联繫而受到了致命伤。那么,做法也是一样的。只要对她也做同样的事就好了。剩下的交给路基斯吧」
在茂密森林,潺潺河水敲打着耳垂的世界里。艾尔蒂斯断断续续地,编织着话语,那近乎于对话般的自言自语了。
应该讲述的妖精王,已在王都里消失。现在这里只有他留下的原典和意志。余韵偶尔发出声音回应着艾尔蒂斯。
「他能够得着泽布利利斯吗——?你要问的,是再明白不过的事了」
听到妖精王的声音,艾尔蒂斯扬起了嘴唇。
兴奋,与正相反的冷静,若隐若现。确实很开心,确实很有趣。可像冰一样冷。
「我来告诉你一件好事。他无数次差点死去,又无数次地跨越过去。最终,一直朝向死地。我肯定不是唯一一个。卡利娅,芙拉朵,还有其他人都曾经说过。
——已经,很好了不是吗。你为人类做的已经够多了,所做已超越了所谓的英雄。大魔也好,魔人也罢,你都没有刬除的义务。你有什么理由不能安静地生活呢?」
即便抛开明哲保身和爱情,也应该有很多言尽其意的东西吧。
对于他所取得的成就,已经没有人能提出异议了。无论书写史书的权利交给哪个势力,都无法完全抹去他的名字。
无论是作为英雄的功名,还是作为大恶的恶名。没人能再无视他的存在了。他成了历史中的一个要素。
艾尔蒂斯也知道他在思念儿时的青梅。但是,就算扣除幼年时代淡淡的恋慕之心,得到的也是莫大的收穫吧。
既然如此,与其选择世界,不如选择自己的人生。
「他说了什么?——秘密哟。既然已经在这里,应该知道他会选哪一项了。不过我觉得能体谅他,德里格曼。正因为他就是这样,正因为是路基斯」
艾尔蒂斯快活地说着,举起手臂张开手掌。与声音相反,她的周围瀰漫着诅咒。如此反覆浪费和荡尽的诅咒,恐怕这是最后一次了。
艾尔蒂斯把德里格曼所积蓄的魔力当作自己的财产。这正是女王的行为。
「不单魔人,连大魔也要杀死。——然后让他爱上我」
每当说出这句话,艾尔蒂斯的身体就会振奋起来。这对她来说就像是咒语。
「所以会赢的。因为他啊,是我们的英雄」
艾尔蒂斯用力举起的手紧紧握住。这似乎是一切的信号。
世界,妖精乡,改变了它的面貌。自己与女王产生共鸣,蠢动着响应她的号令。这里是留下神话遗迹的理想世界。整个世界都站在艾尔蒂斯这边,发出诅咒。
但与此同时,注入体内的泽布利利斯魔力也行动了起来。
遵照神的号令,只为刬除那些违抗神意的人。泽布利利斯的魔力本身就与生物相近。每一滴都是生命。既然已经进入体内,杀死或控制对方都很容易。
——如果熟悉其性质的妖精王没有同时留下魔力在这里的话。
艾尔蒂斯不仅仅是从德里格曼那里继承了原典。还把他的意志带到了这里。为了达成打败精灵神的约定。
为此,泽布利利斯的魔力才稍微抑制了其动作。新的妖精女王完成準备的时间,其实已经足够了。
世界啊,发出轰鸣吧。
就像奏响輓歌一样,艾尔蒂斯释放了这世上所有的诅咒。
◇◆◇◆
泽布利利斯的宝座,感觉到了震动。
令人怀念的魔力脉搏和凶意本身的咒术。泽布利利斯的反应,比起自己体内发生的还要敏感。
妖精王的魔力——不,是气息本身,泽布利利斯缠绕大地汲取魔力的线,悉数断裂了。
不,也许应该说是束缚。
「——是吗。德里格曼,你又一次成为了我的敌人」
赐予他从大地汲取魔力奇蹟的,是泽布利利斯自己。即使不知道奇蹟的全貌,也应该理解它的架构。
虽然手被饲养的狗咬了一口,但泽布利利斯的动摇却很微弱。
这既是对自己所拥有力量的自信,也是认为这种程度的事情本身构不成威胁。
的确,会暂时切断魔力的供应,但并非永恆。相反,要在很长的时间内,束缚住拥有泽布利利斯这般质量和魔之力量的存在是不可能的。
最多几分钟。
在这段时间里,用自己的魔力足以抵挡。莎多拉普特烧焦外围的火球,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摧毁核心。任何一条龙,想要将巨大的泽布利利斯破坏殆尽也绝非易事。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如何应对了。单纯从黑水中製造出来的魔性,是敌不过那个诅咒的。
「那么,该怎么办呢?魔人路基斯。你想对我表现出忠诚吗?还是更喜欢跪着?」
纤细的身体坐在宝座上,优雅伸展双腿的泽布利利斯将视线落在了脚下失去自由的魔人身上。当然,眼睛依然紧闭。
声音果然没有危机感。倒不如说是发生了一些和平时不一样的事情,心里隐约有了一种兴奋的感觉。这和王侯贵族追求滑稽表演没什么两样。
因此,带着一丝怜悯与毫不掩饰的傲慢,向跪拜着自己的魔人发问。
「——明明知道答案却还要问,还是说你不知道么?怎么可能」
这是他气喘吁吁,使出浑身解数吐出来的答案。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直到现在,路基斯的体内仍有泽布利利斯的魔力在肆虐。
虽然自己从未体验过体内被侵蚀的感觉,但泽布利利斯可以想像,那种感觉难以用笔墨形容。精神还没崩溃,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哦,是的,不是不知道。我见过各种各样的东西。你根本想像不出来的各种各样的东西。体验过吗魔人路基斯?这个世界啊,什么都会发生。你认为不可能的事,想来也没道理的事,超越常理的事,龙陷入不幸而不死的事。哪个会发生都不奇怪的,确实之事。强者,屈服于更强者而杀死自己人,这种事觉得更容易理解。
不认为至少,比蹲趴在那里过一辈子要好吗?」
听到泽布利利斯那充满真实感的话,路基斯一瞬间沉默了。没有发出对剧痛的呻吟,只有咬牙切实的声音。
「啊,什么都会发生。当然会发生。......但发生不发生,是我自己的事」
「是吗」
泽布利利斯叹了口气,深深地座陷下去。
他不是不放弃,只是忘记了放弃的方法。可悲而又愚蠢。不过人类和魔性当中都有这样的存在。
这就是所谓的,固执己见。即使没有胜利机会,没有意义。为了自己的矜持做出不合理的判断。挣扎着。
「那么,就一直这样吧」
只有时间和痛苦才能溶解傲气。总有一天,他会为「当时服从就好了」而后悔。在那之前的一段时间里,任由魔人违逆神意也不错。
突然,泽布利利斯的意识从神殿内部转向上空。目前最具威胁的,是在外面咆哮的赤铜龙莎多拉普特。
先解决这个吧。没错,正是那走神的一刻。
——泽布利利斯从屹立不动的宝座上一下飞了出去。
作为神的威严,以及作为王者的霸势,超越这一切的那个来了。爬遍全身的,紧紧抓住心脏的,是浓烈的死亡气息。
和以前在阿尔蒂娅面前感受到的一样。判断出那是不可承受的。
在空中飞出去的同时,泽布利利斯看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东西——它的真面目。
皱起眉头,眼皮底下浮现出疑问和不解。
在视野中,那既不是勇者也不是英雄,是如同刺客般锐利的路基斯将魔剑刺向自己。
「——噌」
路基斯彷彿将自己当成了一支标枪。全身猛烈跳跃的同时,把握着魔剑的左手向前伸出。一个无声的音符在跳动。使出浑身解数的奇袭,将魔剑的刀尖刺进了泽布利利斯的左胸膛。
果然,他不是被命运和诸神选中的英雄勇者。
堂堂正正。正面较量。他毫无疑问,缺乏骑士物语中登场人物的所持之心。有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必杀的意志。
「——不会吧」
这是泽布利利斯毫不掩饰的话。他为什么会站着。不对,就是在那个地方,用刀刃刺中了自己。
不可能。
他是魔人,泽布利利斯是大魔。两者之间存在着血的主从关係。那不是因为能够忍受疼痛而能抗拒的程度。
给予的剧痛终究是附属物。只是为了打击对方的意志。在此之前,吞噬了上位者血液的人,在那个时间点就失去了身体的自由。所谓魔性,魔人就是这样的。
正因为泽布利利斯想要完全理解这发生的现象。一瞬间,思考停止了。路基斯当然不会错过。
「神话已经结束,你们的出场时间也终结了。——原典解锁『原初之恶』」
生物第一次犯下的罪行,第一次谋杀行为。
紫电魔剑闪耀着杀死诸神的极光。只是一击而已。可笑的是,泽布利利斯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被这一击贯穿了。那不是一把普通的剑,而是用来杀魔杀人的概念本身。由此,乌利利冈特也被杀了。终于,意识到。紧闭的眼睑里,泽布利利斯为自己的愚蠢感到羞愧。
没错。他杀了乌利利冈特。这有什么意味么,不用问。
不是,已经有前任者吗。
——阿尔蒂娅杀尽了大魔,自己的灵魂也变成了大魔。所以,在她死后依然活着。
那么,处死了乌利利冈特的这个男人,其灵魂已经不再是人类,也不再是魔人。泽布利利斯的血液已无法完全驾驭了,那就是理所当然的道理之一。
「唔,呜。......是吗,这样的人,竟然诞生了两个。阿尔蒂娅,路基斯。我会记住的」
「不用记了。没有比让神惦记上名字更麻烦的事吶」
两个人整齐地,站在回卷的地面上。距离,早已消失殆尽。
血从身体里滴落出来,发出声音后,泽布利利斯才真正体会到自己变成了一个被毁灭的存在。
颤动一步一步地靠近身来,刺痛皮肤的危机感笼罩全身。挥动纤细的手臂,聚集起黑水。现在哪怕只有一滴血也要珍惜。
还没死。路基斯刺穿的伤口本身并不是致命的。即使被赋予了死亡的概念,身体依然健在。再过几分钟,一旦与被切断的大地联繫上,就会复活了。
这样一来,胜机就会再次转向这边。也可以推翻被赋予的死亡。
此时此刻,本应不会动摇的胜利与失败天平,开始摇摆不定。天平在等待着一个契机。一个让其倾斜的致命契机。
——于是,伴随着无法比拟的震动,它来了。
最先注意到的,是泽布利利斯。
「......这是巧合吗?还是,你计画的一环」
听到这个问题之后,路基斯才意识到。发现神殿在视野的尽头吐出了沙子,脸一拉。
「——应该考虑下,莎多不动时候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