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马晃得视线模糊。即使精神不太正常,此刻也只能感谢朝着目标奋勇向前的马儿。这几天似乎一直在想着同样的事情。
带着两万新王国军和伤员回到王都,太过顺利了。死雪行军既没有受到魔兽的袭击,甚至连最担心遭遇上的旧王国军,都不见蹤影。
简直就像因为杀掉了泽布利利斯,所有的难题都解决了一样。没有任何障碍,新王国军到达了王都。
「......讨厌的气氛。太讨厌了」
王都阿尔歇映入眼帘,不由自主地嘀咕着。虽然不像过去一样威风凛凛,但也做好了一定防备,显示出了某种威容。这更让人毛骨悚然。
「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现在应该庆幸我们能安全回来」
一旁牵着马辔的芙拉朵,黑眼睛拉得更大了。从那副表情中可以看出一丝安心的神色。
周围的士兵也一样。返回之所王都就在眼前,即使是士兵这种职业也会为此感到激动吧。
想到这里,或许我的性格特别悲观。
「......旧王国军的那帮家伙为什么不在这里呢?我最害怕的就是这个,每当有好事发生的时候,通常背后都是坏事」
「感觉过于臆测了吧?事情总会有例外的」
皱起眉头。握着缰绳的手稍稍发麻。芙拉朵的话也确实,可很难坦率地接受。
毕竟旧王国军队一早就佔领了梅德劳特堡,布局上处于优势。虽说有六万大军,可要是强行进攻,应该会先于我们的军队包围王都,反过来也可以採取以逸待劳,伏击讨伐这边的策略。
不管胜败如何,肯定比硬生生让两万军队进入王都固守要好得多。
尤其是瓦莱莉这个暴力的化身,不认为会错过这样的机会。那个无疑是战术方面的天才。
儘管如此,我们还是没有发生会战,平安无事地抵达了王都。
焦躁从喉咙里滑落。
虽然最坏的情况如预想的那样发生也令人讨厌,可要是预想落空,就会发生超出想像的最坏情况。
而且。瓦莱莉发起会战的话。
——也许就能当场替老爷子报仇了。
理查德老爷子又一次为了救我而丢了性命,而我却悠然地回到了王都。这一事实化作难以忍受的伤痛,不断折磨着精神。
「......路基斯」
芙拉朵牢骚似的说道。听到这个声音,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低下了头。抬头一看,只见她美丽的嘴唇在翕动,脸上划出一道线条。
「我能说的......嗯,算了」
「不。——虽说并不是已经振作起来了。不过还是说出来比较好。是啊,不如说些明快的话题好了。有什么事吗?」
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不管怎么挣扎,我一个人胡思乱想总不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老爷子的事,旧王国军队的事——还有敌军中的赫尔特·斯坦利那些事。甚至觉得它们各自都缠在一起,掐住了我的脖子。
深切体会到芙拉朵很关心我。回想起这几天的事,现在应该轮到我为她担心了吧。
「明快的话题,对吧?」
芙拉朵将纤细的手指放在嘴唇上,一下子闭上了嘴。然后,露出笑容说。
「这么说来——前几天你和卡利娅两个人单独谈话,聊了些什么呢?」
那个,感觉不是什么明快的话题。不知不觉间脸贴了过来。不是,没发生什么特别的。
芙拉朵的话语带着惊人的锐利,甚至还带上了与笑颜相反的迫切感。
「我和卡利娅同样,助长了你,得到依靠后就可以不在乎的想法吧?」
「……不。那是十分可靠啊。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什么?」
脸上露出非常美丽的笑容,而且微微歪着头,一点也不扭曲。在某种意义上,有一种可以作为绘画的美感,可同时也是一种让人感到莫名恐怖的图案。
说什么好呢。从芙拉朵的每一句话中,都可以感受到不管是过去还是这次都没有的威严。简直就像只要一露出破绽就会把自己的脖子割开一样毫不留情。
「......不,没什么。以后再说吧。已经是王都了,芙拉朵。往前看」
士兵们在王都市民的迎接下穿过城门。热闹而活跃的声音,就连尚处甚远的我也能听得见。
不能在他们面前表现出古怪问答的样子。至少,希望你能接受。
「嗯。以后,又是以后。知道了」
芙拉朵咬着牙说了一两句,然后重新开口。脸已经朝向前方。
「在我面前,别想轻鬆做口头承诺,路基斯。你做过的承诺,我一个都没忘记。那么,现在积攒了多少承诺。你还记得吗?」
不,绝对不是什么明快的话题。感到脊背发凉,重新握紧了缰绳。
◇◆◇◆
归来后旋即举行的是凯旋式和名誉典礼。典礼的舞台是把好不容易重建的教堂重新修饰成纹章教用的圣殿。几天之内就做好了。
军队在王都内行进,传达胜利的消息,市民们欢呼雀跃,陶醉在一时的荣耀之中。名誉典礼是为了向女王报告胜利,顾名思义就是授予名誉。
这确实是一种仪式。
大灾害结束了,时代也变迁了,最重要的,是为了向国内外展示出新加莱斯特王国杀死泽布利利斯的仪式。
局势还没有稳定下来。与旧王国军队的对立已经逼近眼前。和吵吵嚷嚷的市民们一样,现在还是战争时期,这是可以理解的。
可正因为如此,为了巩固立足点,必须在胜利后举行仪式。有必要证明我们的胜利。
——这也许正是女王菲洛斯脚下是多么脆弱的证据。
倘若不这样坚持下去,她随时都可能从宝座上摔下来。
在圣殿中,菲洛斯坐在王座模样的椅子上,向站在那里的官员和军人们,向每一个有功绩的人打招呼。儘管现在还没有明确的论功行赏,但这就像是一种契约,只要场面稳定下来,就会给予相应的奖赏。
每当提到一个人一个人的名字时,所有人都确信终于取得了胜利。
「——路基斯元帅!」
菲洛斯的声音响彻教堂。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桿,两颊一拉。
虽然知道有必要,但我还是不喜欢仪式。一件既定的事情必须从头开始按顺序去做,真让人难以忍受。
甩开周围的视线,着军服向前迈出了一步。名誉典礼本来是要穿礼服参加的,唯有今天穿着军服的人很多。
也有时间不多的因素,但他们似乎认为这就是他们的礼服。
圣殿的最深处。向坐在王座上的菲洛斯行礼。她的声音已不像平时那样阴郁了,而是王者的声音,说道。
「辛苦了。终于成功讨伐了大魔。——我以王的名义发誓,一定要报答你的大功。战时第一功劳赐予你。想要什么,就说出来吧」
被告知自己想要的东西,思绪一瞬间就动摇了。
领地和爵位的程度与身份不相符,这种东西显然是多余的。可问我是否想要钱,回想起睡在暗巷里的日子,感觉现在的生活简直是奢望。每当被问到希望什么时,总会想这样回答吧。
可现在,只想要一件东西。不管别的什么,那是必要的东西。
「那么陛下,我只想得到一个保证」
「——继续」
菲洛斯坐在座位上,语气中带着些许意外。她摇晃着刘海,向前探出身子,只有我能看出来。
毫不犹豫地说。
「——理查德·帕米里斯的名誉。他曾一度被大圣堂和王国授予勇者的称号,可后来失去了这个称号。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勇者。
他才是那个应该颂扬的真正勇者,希望能将跟随他的所有官兵都铭刻在国家英雄和史书上」
「......不是光荣战死者,而是刻上胜利的勇者这事?」
「是的。绝不让他的名誉受到贬低」
也知道这不是老爷子想要的。儘管如此,我还是不得不希望。
按理说,老爷子和他的将士们都只会作为战死者留下名字。多少会给予些荣誉,不过堡垒还是沦陷了。大多数人都认为寡不敌众,但这是事实。
这样一来,可以想到一件事。
事实或许迟早会被歪曲,老爷子的名字也会被不知名之辈贬为败军之将。会被不知道他事迹的一拨人玩弄名声。
——这种事即使在这个国家腐朽之后也绝不允许。
有名誉的人在何处,勇者是谁。相信我有那个自信回答得出来。
「好吧!路基斯。在你对我的忠诚之下,我发誓一定会履行诺言。让史书家上来!」
菲洛斯一时语塞,却也知道她不是那种会说错话的人。口际间流露出一丝安心。
这样一来,至少老爷子不会受到不正当的待遇。只道完最后之礼,抬起头。
有那么一瞬间,与菲洛斯四目相对。她用手制止了匆匆赶来的史书家,说道。那声音听起来不是王者的,而更像是菲洛斯自己的。
「——现在这样也没关係。不过,从此刻开始,就要为最后的战斗做準备了。不管採取什么方式,你都不能再轻装上阵。请记住这一点」
「陛下,我会铭记于心的」
行了一礼,转身离去。教堂里準备的,宣告胜利的钟声笼罩四周。
钟声伴随着某种庄严的响声,明确地宣告着下一件紧迫的事即将到来。
为何呢。听起来很熟悉的乡音,给人一种异样不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