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都一角準备好的馆中,奈因丝用手指着装饰得很薄的书。慢慢地,慢慢地,怜惜地看着文字。
对于身为纹章教徒的奈因丝来说,阅读书籍和文件就像呼吸般。这是比寝食更优先的习惯,从过去开始就没有中断过。
当然,在经营孤儿院的时候,买不起昂贵的书籍,只能反覆翻阅粗製滥造的抄本。回想起来,现在的生活简直美妙得不行。
然而,对孤儿院时代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满。不满大多源于无知,许多烦恼都源于幼稚。只要追循过去,人迟早同样都会发现并抱有不满和烦恼,解决方法也会自然而然地出现。
奈因丝相信,真正使人类摆脱苦难的,不是信仰,而是知识。不,这也算信仰吗,有时会露出苦笑。
「——奈因丝女士,可以进来吗?」
在书本面前露出平静表情的奈因丝,隔着门听到拉尔格·安平静的声音后,表情顿时变得僵硬。
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自由时间被剥夺了,另一方面是因为比自己更忙的安到这里的理由,大致是要探讨吧。
书还没读到一半,也只好夹起了书籤。
与此同时,安带着佣人走进房间。当她没有经过佣人,而是自己率先进来的时候,很明显已经发生了异常。
「怎么了,安。你来拜访真是少见。——不,没关係,我大体上知道了」
和安同时进来的是布鲁达和她的妹妹薇斯塔利努。布鲁达暂且不说,薇斯塔利努虽然在泽布利利斯战役中受了伤,但已经能用自己的脚站起来了。身上没有穿铠甲,但很结实。
不,难道发生了连她都不得不过来的事吗?
「路基斯怎么了?」
「......您明白了吧?不,嗯,是这样」
「这是你们来拜访我的理由吧」
紫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迎接着她们。从肺腑深处传来一声叹息。长时间叹气的毛病怎么也摆脱不掉。
「既然这么想那家伙,安。不管是你还是谁,只要怀了他的孩子就行了。这既是他的幸福,也是为了纹章教。要不要给他下点好葯?」
「......不是每个人都能这么乾的吧,你呀」
布鲁达轻轻地抚摸着帽檐,诧异地看着奈因丝。薇斯塔利努的表情也几乎一模一样,看来她们果然是姐妹啊。
不过,薇斯塔利努多少有些兴趣,大概是因为妹妹比姐姐更要强吧。
「对圣女玛蒂娅也暗示过,但不行啊。那位儘管精打细算,可其实不太懂恋爱」
「奈因丝女士!?」
「开玩笑的,安。然后呢?」
让佣人少管閑事,意味着不想让别人听到这么多。最好快点说出来。
奈因丝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润了润嘴唇。
「诶,这个嘛,怎么说呢?」
安一时语塞。奈因丝好奇地眨了眨睫毛,眯起眼睛。安像是在说一门新语言。
「——是说英雄大人,比任何时候都更充满斗志。觉得那样子很奇怪的说」
「不是挺好嘛。不管事情怎样发展,英雄大人有干劲就是好事」
当这样称呼路基斯为英雄大人的时候,奈因丝心中有一种痒痒的感觉。甚至还有想放声大笑的感受。
那个浑身是泥的小家伙,现在竟然成了英雄大人。不管想多少次,都有一种奇妙的感情,真没办法。与此同时,一想到阿琉珥娜,就觉得那是命运。
而且,路基斯提高斗志的理由也可以推测出来。
毕竟,奈因丝也知道那个恶党已经死了。孤儿院还是先代时代,恶党就跟路基斯是相识的关係了。怀有特别的感情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并不好,因为军队指挥官所需要的既不是昂扬,也不是斗志。并非看扁指挥官大人,可感情用事是行不得的」
在奈因丝和安的问答中插嘴的,是薇斯塔利努。是身为佣兵首领的自负,还是天生如此呢?她的话语中充满了自信,即使没有裹上任何的铠甲。
「固然的事实。不过也可以说比失意好。......不,安,我不明白。不认为你会为了这种事情来找我」
说着,奈因丝微微歪着头,把视线转向安。
高声地,说路基斯有几分战斗干劲又算什么呢。首先,他的独断专行和可疑行动是常有的事,从某种意义上说,奈因丝也有无法理解其内心的部分。
圣女玛蒂娅为了管理,为其戴上项圈,女王菲洛斯也是如此。加萨利亚女王,以及跟随他的剑士和魔术师,都比奈因丝更有助于阻止他。
正因为这样,奈因丝才不明白。不认为安有理由来拜访自己。
面对奈因丝的目光,安怯生生地张开嘴唇。这也是非常罕见的样子。
「至今,英雄大人也常常表现出相同的样子。那时候不管旁边有谁。有我时是,有圣女玛蒂娅时也是。可是现在却,那个。
——称不要让任何人靠近房间,开战时一定要叫他。谁的声音都不想听到」
◇◆◇◆
旧王国军。国王阿米莱兹和圣女阿琉珥娜的亲征军没有发生任何混乱,继续南进。这真的很奇怪。虽然大魔泽布利利斯已被新王国打败,但他们却充满了战意和昂扬。
他们之中,国王的近卫队和圣堂骑士只是极少数的一部分,肩负四万兵力中大部分的是贵族私兵。本来什么时候失去斗志也不奇怪。
但他们仍然狂热的行进着。彷彿每一步都直接与荣耀联繫在一起。
不,或许他们已经看到了。
——曾经统一帝国的帝都。
或许每走近一步,就能看得更清映照在视野里的,色彩斑斓的帝都。
「布拉肯伯里和罗伊梅兹都是。什么都不靠的人就是麻烦」
在被士兵团团围住马车里的,是圣女。金黄色的头髮轻轻地飘动着,在空中点缀着色彩。
听了阿尔蒂娅动了动嘴唇,这回又到阿琉珥娜惊讶地说。
『连努力令其依靠都不做,还好意思这么说。太让我吃惊了』
「你这么说,也许是吧。不过那跟那个没关係」
他们与自己为敌。只不过不管在什么地方,有朋友也就有敌人,理所当然的。自己作为一个不完美的人,很难把这一切都融入其中。
那么,应该如何处置敌对者呢。
很简单。如果房间里有灰尘,当然要用扫帚扫一扫,收集起来再扔掉。现在只是慢慢地,收集的阶段。
「他们想以他们的方式帮助我。我也爱他们」
阿尔蒂娅没有任何感情,但声音却让人觉得是发自内心的。精雕细琢的鼻樑和嘴唇上不由浮现的微笑,甚至带着一种神圣感。
『这种扭曲的爱,他们会接受吗?』
可是,阿琉珥娜即使在神灵面前,依然和平时一样。不知是因为身体相连,还是因为感觉阿尔蒂娅和自己是同一类型。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可怕的事。
不管阿尔提娅是神灵还是大魔。阿琉珥娜连一丝惧意都没有。
「你是这么称呼的吗?」
阿尔蒂娅对阿琉珥娜也露出奇怪的笑容。既没有对阿琉珥娜的态度感到不快,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只是对眷属有某种亲切感的暗示。
「那份声明是什么?阿琉珥娜,你的爱是真诚的吗?」
「是的,当然」
阿琉珥娜立即说道。明明只能看到灵魂的颜色,却能知道其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笑容。
『路基斯有点,让很多东西转移了视线。不,那当然是因为我没能拯救路基斯。可是想要好好展现自己,不就是恋爱吗?——路基斯现在一定,在想着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或许是一种纯粹的,不可能的纯真表现。
然而,不妨停下来想一想。为什么刚出生时的婴儿纯真无邪,而随着成长就会孕育出不纯呢?
是世界骯髒吗?还是因为周围的人不纯呢?两者都离答案相距甚远。
——答案只有一个。纯粹就是疯狂。
纯粹的爱会吞噬一个人,纯粹的正义会止步不前。人都是从疯狂中诞生出来,而逐渐掌握理性的。不失纯粹是一种幸福,也是不幸。
现在阿尔蒂娅手下有几个纯粹的人。阿琉珥娜和英雄们。
「——吉伊尔」
阿尔蒂娅把意识从阿琉珥娜身上移开,召唤自己的魔人。
「是,吾主」
在马车里。除了阿尔蒂娅,空无一人的地方,传来了声音。空间突然抖动扭曲,缓缓地,颜色降落在空无一物的空中。
首先看到了苍蓝的头髮。然后慢慢形成眼睛和轮廓,吉伊尔在马车里重新找回了曾经的魔人形象。
「只有灵魂的样子很痛苦吗?」
「不,对我来说,只要是唯一的灵魂,而且在主面前,就不会有痛苦。只是没能实现主的愿望而感到遗憾」
吉伊尔就是『魂之盟主』本身。对她来说,就算肉体灭亡,只要有灵魂就能存在。或许她只是想儘早抛弃掉髒兮兮的肉体。
不过即便如此,应该还能多用一会的。如果不是被那个勇者砍死,在做好準备之后就能变成现在的模样。想到这里,吉伊尔微微皱起眉头。
「虽然没有得到勇者的肉体,但得到了勇者的灵魂。这样就可以了。如此一来,勇者,人王,大英雄就都在我的手中」
阿尔蒂娅说话的同时,吉伊尔在她面前摆出了灵魂。种下不死者种子的勇者之魂,肉体死后就直接受到吉伊尔的管理。杀死自己的人掌握在自己手中,真是令人感到一种扭曲的甜美。苍蓝的头髮抖动了一下。
阿尔蒂娅眼前的灵魂有两个。
一个是勇者理查德,一个是人王梅迪克。另一个大英雄的灵魂已经进入了容器。
古今英雄,创造世界的人类和正义的守护者们。那些全都在阿尔蒂娅的手下。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我就照您说的话去做」
「啊,很简单,吉伊尔」
阿尔蒂娅的声音依然空洞,却又带着一种怀念的感觉。
「我要回帝都。那里是我的都城。阿琉珥娜姑且不论,我回去的话帝都必定会想起来。——谁才是主人」
阿尔蒂娅治下之都的证明。佐证人类生存圈的钟声,至今仍在王都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