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斯·布拉肯伯里留下的痕迹有铁的味道。
也许是因为经历了一场不留一人直接抹杀的战场,也许是因为周围经常有手持铁剑的士兵。不管怎么洗刷,渗出来的铁味依旧笼罩着布拉肯伯里。
钢铁的脚步声,此刻正对着王冠和圣典。在人类历史上,造反的人有很多,但同时反抗国家和宗教两者顶点的,恐怕只有布拉肯伯里一人。
发生了几次争执和小冲突。偶然发生的士兵暴走,以及察觉到布拉肯伯里反叛的指挥官们引发的士兵冲突。
布拉肯伯里把这一切都打倒,用士兵把国王和圣女的帐篷团团围住。
这不是兵数差距的问题。如果是单纯使用兵力的战争,那么没有布拉肯伯里的一方当然会遭到失败。布拉肯伯里信任士兵,士兵也比任何人都信任他。
因此,他们的叛逆取得了成功。在事前罗伊梅兹的引导下,贵族之中也开始出现合作的人。
布拉肯伯里在雪地上留下脚印,远远地眺望着圣女的帐篷。
「近卫军和圣堂骑士不同意谈判吗?」
「是的。充耳不听。正如所说,忠诚与信仰的结合体」
国王和圣女,两个帐篷被并排站立的士兵包围。根据布拉肯伯里的安排,原本亲近国王或大圣堂的官兵们无法立即赶到。等他们察觉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布拉肯伯里唯一不能掌控的,只有近卫和圣堂骑士。可即便他们是精锐,兵力也不足数千人。看着手边的怀錶,布拉肯伯里平静地抬起头。
「等得够久,再没有动静,就用兵包围起来。不要用弓箭」
「呃!可是,陛下和圣女的御身」
响应布拉肯伯里的参谋们,事到如今仍然犹豫不决。这是不可避免的。几十年积累起来的忠诚和信仰,没有人可以轻易颠覆。
比起有条件的忠诚,无条件的忠诚更令人愉快。
布拉肯伯里把怀錶放进怀里,仍然望着圣女的帐篷。从脖颈到耳后,一阵发麻。
「正因为考虑到御身。想像一下,前线的士兵比我们更紧张。经过长时间的对峙后发生战斗的话,他们就停不下来了。不管对方是国王还是圣女乱杀一通,战争不就是如此吗」
参谋瞪大眼睛点点头。似乎理解了。
儘管布拉肯伯里所说的是事实,但这并不是唯一的理由。深呼吸一下。
脊柱发麻。觉得自己的血液很冷。每次看向圣女的帐篷,都有同样的感觉。此时,布拉肯伯里已经有了种确信。
——魔就在那里。密函并非虚假。
当然,并不是说魔之气息本身有问题。
大圣堂独佔了加莱斯特王国的许多魔术知识,并重用遗失魔术的获得者。可以说她们更接近魔。
不知道那是神圣的,还是邪恶的。
事实上,布拉肯伯里在过去与圣女阿琉珥娜见面时就有过类似的感受。应该说是魔气,魔力的流动吧。这在大圣堂里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可今天的感觉——很不合理。浓密得让人想吐的魔。
布拉肯伯里的大脑中响起近乎暴力的警报。
不要靠近。别过去。不要进入视野。甚至想到的事都接近于死亡。经历了无数战场之后,从未有过的生存本能。
自己,还曾和那人见过几次面。
「......出错了」
「阁下?」
将红色外套用力按在肩膀上,手伸进怀里。布拉肯伯里从心底里感到后悔。
那天,就应该在大圣堂里杀掉的,而不是去说服她。不,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还是圣女候补的时候,就应该割断她的喉咙。毫无意义的想像搅动着布拉肯伯里的思绪。
时钟的指针还没到十分钟,士兵就有动静了。
圣堂骑士分叉开两边。并不是向叛逆者屈服。只是顺从自己的主人。布拉肯伯里的脖颈发出更强烈的麻痹感。
圣堂骑士们的主人——圣女阿琉珥娜悠然地走上前。连杀气腾腾的士兵都放鬆警惕,毫无防备。
布拉肯伯里快步向前走了一步。因为确信她会来找自己。恐怕就算拒绝,她也一定会来这里。正因为如此,才会在造成损失之前主动前进。
在战场上见到的黄金,摇蕩着一如既往的光辉,以令人叹为观止的声音说道。
「你好,护国官布拉肯伯里大人。在这么难得的地方见面了」
「圣女阿琉珥娜。你不会想和我进行贵族式的交流吧?我要拘留你。如果可能的话,我不想动粗」
「——对不起,不过真是巧了。我也一样,布拉肯伯里——」
圣女阿琉珥娜说着,迈出了一步。
令布拉肯伯里恍惚的魔。仅仅面对面,皮肤就会变得惊恐。不,感觉像是被烧烂了。
她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布拉肯伯里在心中咒骂道,果然是自己出错了。意识到失策的人,往往比下手的瞬间晚了好几步。
她张开双臂,用一种不寻常的语气说。
「我不讨厌你。我也很了解你。你为我召集了不安定分子,对吧?」
「......能把事情看得这么友好并接受下来,或许是一种才能了」
布拉肯伯里条件反射地举起一只手,向周围的士兵做了个手势。然而,士兵们虽然举起了武器,却没有迈出一步的迹象。
圣女阿琉珥娜溢出的压倒性热量,几乎令他们窒息了。
「士兵始终是你的四肢。——不觉得可悲么,布拉肯伯里。事实上,你不是想成为军队的指挥官,而是想成为村里最好的剑客。但你的才华不允许你这么做,并让你坐上了现在的位置」
感觉脏腑被舔舐了。比自己年轻得多的她,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过去。儘管如此,这句话却一针见血。
布拉肯伯里拥有丰富的军事和行政才能,可相反,个人的武勇却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那是一条很久以前就放弃的路,认为自己没有握剑的才能。剑士是孩童时代的梦想。
圣女阿琉珥娜以令人恍惚的笑容说。
「如何——要不要再做一次梦?只要你祈愿祈求,我就帮你实现。无论是放弃的梦想,曾经希望的景象,还是与泪水一同失去的那一天。我都会给你承诺的幸福」
若能把这些荒唐的话语一挥而弃,该有多好啊。
她的话里有一种魔力,让人魂牵梦萦。荒唐的幻想物语,真的要实现似的。她那黄金色的眼睛里闪耀着一种自信,那种自信足以胜任这一切。
士兵,参谋。就连布拉肯伯里都吸了口凉气。
「而且,凭你的兵力是打不过我的」
话音未落,一道斩落死雪的声音落了下来。雷鸣般的轰鸣声吹散了战场的一角。无论在怎样的战场上,能看到人被真正弹飞的景象是很少见的。
由于声音太大,所以感觉很近,但那是相当遥远的光景。
「啊啊啊——啊啊啊!」
野蛮的咆哮,压倒了所有军势。随着雷鸣而来的它,碾死了士兵。从远处看,蹂躏速度让人以为是骑兵站在带马的战车上。那就是右翼。
相反,左翼却很安静。但这并不意味着和平。因为士兵人头乱飞的景象没有任何变化。大多数人没有反抗就被杀死了。平静的白金光辉映在布拉肯伯里的视野中。
布拉肯伯里知道这样的存在。极少出现在战场上,扭转战局的人。化劣势为优势的人。
英雄。
「布拉肯伯里,我想听听你的话。你有才华,也有不输于勇士的灵魂。——来,说说你的愿望吧」
布拉肯伯里已经明白眼前这个女人的意图了。
归根结底,是为了打倒那些不安分子,让其他顺从的人加入他们的行列。明白了其意图之后,叫自己再次顺从。
布拉肯伯里的手下还有很多士兵。绝对不是什么东西能盖得住的。
不过,布拉肯伯里还有一个直觉。
就算有十万士兵,也杀不死这个女人。
就像周围的士兵都动弹不得一样。就像所有人都缩着双腿一样。如果敌对,就等着被这个女人咬死吧。
「——小时候。谁都不认可你的优秀。可是,你在与南方的战争中不断获胜,硬是让周围的人认可了你。纵然拥有这样的实力,却不想就此结束吧?」
圣女阿琉珥娜伸出纤细的指尖,直直地看着布拉肯伯里。甜美得只要看一眼就能让人慾罢不能。
布拉肯伯里带着自嘲的表情说道。
「愿望么。小时候,是的,我想成为村里最厉害的剑士」
布拉肯伯里似乎觉察到什么似的,说道。慢慢吐露出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过去。
「在竞技场赢得冠军,我的名字就会传遍全国。这是许多孩子梦寐以求的故事。我想成为那样的人。我想成为保护别人的人」
怀念地回忆着曾经的梦想。
剎那间,布拉肯伯里的眼神变得强硬,眉头皱起。是的。有一个愿望。
「——还有最重要的是,我想拯救不得不和泽布利利斯作战的我的部下......!我想替他们报仇!圣女阿琉珥娜,很遗憾,我的愿望不会再实现了,我们不再是正义了!」
这句话足以甩开阿琉珥娜的手。布拉肯伯里拔出一把铁剑,散发出铁的气味。这是为他準备的。
「——太遗憾了,孩子。像你这样没有愿望的人很少。不过放心吧,布拉肯伯里。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都爱你。爱人类」
阿琉珥娜一脸怜爱地转过身去。背对手持刀刃的布拉肯伯里和士兵们,迈着优雅的步伐回到了帐篷。
因为知道已经结束了。
接下来的一瞬间,守卫在布拉肯伯里周围的士兵用长枪刺穿了他。
不是一根,而是多根。布拉肯伯里的身上长出了只要一看就知道无法逃脱死亡的长枪。
士兵们的脸上浮现出茫然和焦躁的表情,但还是在义务感的驱使下,将布拉肯伯里的身体涂满鲜血。
他的身上散发出铁的味道。
「——我失去了爱子,而你被你亲爱的士兵杀死,这是不是很平衡?」
布拉肯伯里不再回话。红色的大衣已经染成了深红色。
「可是啊,奥菲,你太鲁莽了」
阿琉珥娜最后用感情淡薄的声音说道。
叛逆之日。日落时分,主谋布拉肯伯里失去了性命,叛逆的贵族们的头颅也全部被砍掉。仕于布拉肯伯里的大多数士兵,都像杀鸡儆猴一样,在战场上心惊肉跳。
简直就像在筛选信仰自己的人。然而,最可怕的是,她们的果敢并不仅仅停留在处置那些不安分子上。
圣女阿琉珥娜和国王的亲征军,毫不迟疑地开始向王都进军。
至于与布拉肯伯里合谋的罗伊梅兹。之后抓住与新王国的空挡,动手将其处理掉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