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确认了几次指尖的触感。再怎么乞求,右手都感觉不到一丝知觉。好像只有右臂的灵魂被毁灭了一般,儘管并没有失去手臂本身。
为什么会这样?直到这么问自己,才想起现在的状况。身旁的魔剑,与赫尔特·斯坦利的白剑庄严摆放着的样子。
是这样啊。不单牺牲了右臂,我还再次失去了独一无二的战友。
活动一下身体,除了右臂,其他的感觉都没问题。从处理的痕迹来看,恐怕是芙拉朵和艾尔蒂斯乾的。卡利娅并不擅长这些,搞不好会更粗暴些。
周围没有她们的身影。有的只是安静的街道,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一个人睡着了。是她们过分关心我的结果吗。老做些自作主张的事。好吧,看来我并没有这么说的权利。
站起来,想踏出一步,却发现脚步相当沉重。杀了赫尔特的沉重感,如今捆住了全身似的。
该死的。至今已杀过形形色色的人了。现在居然多愁善感起来。
太悠哉了吧。如果赫尔特的亲戚怀着仇恨来杀我,那我该怎么办?他出身名门,一定有相应的亲戚。连这样的想像都在脑海中闪过。
迈着奇怪的沉重脚步,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脑袋一动也不动。
他就在那里。
「......不是和阿尔蒂娅一起消失了吗?」
「我不是那个我,路基斯。我是你体内的残渣。一块无聊的碎片。不在用乎的存在」
「是吗?那就没什么事了」
大魔奥菲。已经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叫了,影子的身影紧贴着视网膜。甚至看不懂表情,只知道没有笑。过去相遇的时候,是这么来分辨他的。
「不,有」
奥菲带着一种安静而庄严的气氛断言道。马上继续说道。能感觉到那双看似温柔的眼睛,正盯着我。
「我带来的机会。毕竟不能算很好也不能算很差。所以我告诉你,路基斯。你能逃走的只有现在,所以现在决断为好」
「逃走?」
有那么一瞬间,无法理解其中含义。不知道奥菲有何意图,在说什么。难道真的只是意识的残渣,随便说些毫无意义的话吗?
但他雄辩得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是个蠢人。所以才会有无数的遗憾。唤醒了阿尔蒂娅的才能也是如此。除了杀死她别无选择。还有,把你拖进了我的罪业。
——敞开来说。你本来就不是英雄。没有必要背负世界的命运,也没有必要践踏自己的悲伤。只有活着和死去的自由。我并不否认这一点。只知道,活着也是人类的一种美好。你有权利把强加在自己身上的痛苦全部切除」
奥菲朗朗上口,声音清脆。想必这就是他生前吸引人的魅力。发自内心,说这些只是为了我。那里没有谎言,没有欺骗。有很多人可以摆布真相,但很少有人能说出真相。
把魔剑和白剑插在腰间,开口说道。
「没想过这就是所谓的事已至此吗?要说,很久以前就该说吧」
「我不否认,也不找借口。但只有现在,路基斯。此时此刻,你有机会逃跑。命运会放过你的。至今就没有想过要逃跑?想要抛弃一切吗?」
还以为在说说笑呢。这家伙是在嘲笑我吗。
那种事,怎么可能没有。
到目前为止的战斗,有多少是有利的。不是每时每刻都要赌命,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着一步踩空就会完蛋的战斗么。
况且,踩空而失去的将会更多。眼皮子底下浮现出许多影子。
若能抛下一切逃之夭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是非常轻鬆,非常幸福。
但这些问答早已是过去式。
「——够了,死人就该闭上嘴,奥菲」
左手一把抽出魔剑,用剑尖刺向影子。我也把视线转向凝视着我的双眸。
「我不在乎你和阿尔蒂娅背负了什么因缘和命运。我自己选择留在这里。也不知道你认识什么样的我,路基斯就是这里的我。不在你的记忆里」
真滑稽。连我自己都没有想过这么简单的事。
当然有时会那么得神往。人生中或许有这样的可能性,有这样的选择也说不定。
其中可能有早已死去的未来,也可能有没有遇到阿琉珥娜和理查德老爷子的道路。
应该有更好的选择吧。也有走上愚蠢道路的时候。不清楚过去握住奥菲的手这件事本身是否是正确的。
但做出这个选择的不是别人,正是我的意志。不管是愚蠢还是错误,都没有理由抱怨。
我是以我的意志来选择的,此时才立于此处。做出其他选择的我,已经不再是我。
「所以,没有逃跑的意思。我不会选择它,仅此而已」
剑指前方,继续前进。刀刃似乎要扎进影子,但已经不在乎了。
影子蠢动着说道。
「是么,果然。那么,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再好不过了!」
奥菲的眼睛不知道是在笑还是悲伤。身影渐渐模糊,连他是否在那里都不清楚了。
但就在那消逝的一瞬间,我彷彿看见了他的脸。迄今为止连认都不认识的奥菲这个人的轮廓,浮现了出来。
奥菲笑着说。
「听好了,路基斯。事实上,每个人都有机会重新描绘人生这幅画卷。只是不知道而已。我只告诉你这个。——你就好好地,想怎么画就怎么画吧!」
影子已经从我眼前消失。
随心所欲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从头到尾都不听别人说话的家伙。不过,也许可以说明我和那家伙的关係。只是彼此单方面地交谈而已。没有协助也没有协调。
总之,都是相似的人。
紧握魔剑,右手贴在身体上走着。已经没有人能阻止我了。
登上楼梯进入宫殿,里面格外安静。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漆黑的血色。魔人和人类的尸体。有一部分被拖走的痕迹,可能是有谁插手过,但看起来根本来不及。
这一切,是谁引起的。又是谁顺势而动的。不用再自问了。
「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阿琉珥娜」
喃喃自语与尸体一同融化在寂静当中。
没错,这也是我的选择。既然如此,就只能全盘接受。
满是尸体的空间里响起了脚步声。是拖着的脚步声。猛地拔出剑,把剑尖指向走廊。内心的伤感一扫而光,警戒心沁入全身。
不过,很快就解开了。
「——布鲁达!」
把手放在走廊的墙上,从大腿里吐出大量的鲜血。上气不接下气地往前走着的布鲁达就在那里。
◇◆◇◆
光辉的事物,并不总是永恆的。
至尊之美会被时光的波涛沖刷,被新的美所继承。永恆存在的光辉最终会变得陈腐,失去光芒。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许正是因为背负着失去的未来,光辉的事物才是美好的。
然而。
即使是这样。同样,丧失光辉也伴随着悲哀。
「真的,为什么呢?我不知道。当然,也没关係」
坐在王座上的阿琉珥娜,不可思议地歪着头。在王座大厅里,众多魔性和人类们伏在地上。没有人是平安无事的。手掐在灵魂的脖子上,然后等着像扭断婴儿的手一样被杀死。
一边抱着绝望和苦闷,一边被未醒的恶意焚身。
但其中,有一件事。此刻有一道即将熄灭的光辉。
「…………」
宝石阿加托斯已经四肢无力了。阿琉珥娜单手抓住她的脖子,身体受伤超过了失去的一半。
宝石般的眼睛已经没有了光,全身都在喷出血液和魔力。通过魔力创造出来的这一姿态,传达着迎来了极限。
但阿琉珥娜向变成那个样子的阿加托斯问道。
「我还是觉得你没有必要和我作对,也没有必要站在路基斯那边。如果不来这里,应该还有很多其他的办法来着」
与强者对抗并不是魔性的行动準则,阿琉珥娜也知道这一点。追随强者是他们的本能。
原本是人类的卡利娅和芙拉朵,以及与路基斯有着密切关係的艾尔蒂斯等人仍可以理解。她们会来把路基斯从自己身边夺走。
但阿加托斯不一样。她本可以选择很多不同的道路。可是为什么呢?
突然,阿琉珥娜的眼睛里停留在阿加托斯胸前的宝石上。用空着的一只手,不经意地伸出手指去拿那颗宝石。
「——啊!」
是潜意识吗?还是有意识的?连眼睛都失去颜色的阿加托斯,用一只手拚命地守护着宝石。
原来如此,这就是理由。
阿琉珥娜弹开了阿加托斯无力的手。光是这样,阿加托斯的手指就泯灭了。儘管如此,她似乎还是想尽一切办法保护宝石。
但是,阿琉珥娜并不想放过宝石。在对路基斯的执着、依赖和束缚中,包含了无与伦比的感情。如果留下的话,阿加托斯可能会再次向路基斯伸出援手。
这种事,阿琉珥娜是不会允许的。不同意。不甘心。他周围的一切,她都拒绝。
阿加托斯发出无声的呜咽。虽然知道无法阻止,但还是扭动着身体。
而阿琉珥娜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对宝石很感兴趣,但只是暂时的。她真正在意的——只有一个人。
「哎呀。你来晚了。嗯,没关係」
从王座上站起来,露出微笑。一副无忧无虑的表情。不单影子,连周围翻腾的惨淡阴霾都感觉不到似的。是他回到孤儿院时的那副表情。
握着阿加托斯脖子的手指,充满了魔力。发出讨厌的声音后。已经对她不感兴趣了。
「这句话,感觉好像没说过。所以,再说一遍吧」
阿琉珥娜修饰出无上的笑容说道。
「欢迎回来,路基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