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的梦」
银色眼瞳在噩梦中跳来跳去,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真是个可怕的梦。内容记不太清了,但那是一个让人快要冻僵的梦。身体冰冷剥落,灵魂遁入长眠。
从小时候起,每当做这样的梦时都会握紧剑柄。因为只有剑能给予自己勇气,秉持骄傲。
一剑,再一剑。每当剑沿着自己设想的轨道前进时,噩梦的气息便会离自己而去。运动带来的火热与心脏怦动,会让身体恢複热量。不管何时,都能集中注意力在剑上。
无论是初次被同辈击败的那一天,还是弟弟出生,包括父亲在内的所有人都对自己失去兴趣的那一日,卡利娅·巴德尼克都会紧握着剑。
「我只有剑,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方法可以证明这么一点价值」
自言自语般,她说道。
对剑和力量的执着,无疑给了她一种荣耀。关于剑,她的才能无人能比,在骑士团崭露头角也是因为她的剑技。
所以她变得更加拘泥于力量。荣耀只能通过力量来给予,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蔑视她的。
她此时又挥舞着银剑。为了让鲜血洒在白皙的脸蛋上。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
其剑锋所指,是那个男人。
「明明这么强,却总是不高兴啊」
「闭嘴」
男人架着匕首。总是那么弱,却像长着獠牙的野兽一样咆哮面对着卡利娅。理由忘记了。事实只有一个,这个男人与自己是敌对的。
一个微不足道,牙都没长齐的弱者站出来反抗,这点燃了卡利娅的心。没有力量的人必须服从于有力量的人。
卡利娅也一直遵循着习俗,传统和无奈的栅栏。唯独拥有了力量,自己才能自由地行动。
可是,这家伙。
「是吗,骑士大人」
男人没有了平时那样的害怕与恐惧。彷彿切断了一根线,男人的眼睛里闪烁着感情。
他,如嘲笑其生命垂危般说道。
「这么说,你只和能赢的人打啰?你不是那种胆小鬼吧」
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感觉自己也受了伤。匕首之刃可能刺进了皮肤。但毫无疑问的是,自己的银剑扎进了敌人的心脏。
然后杀了他的那一刻,总会注意到。
是谁死在了自己的怀里。甚至表露出敌意的他是谁。
全身像被冻住了一样变冷。银瞳僵硬,温暖的嘴唇失去了生气。
「——路基斯」
卡利娅,流淌着泪水说。
从噩梦中醒来。醒来后再做噩梦,之后又做下一个噩梦。一遍又一遍。感觉就像是在攀登无尽的螺旋楼梯。
「我......不行了。我其实,很软弱。并不是你所希望的那种坚强女人。回应你的,期待.......是做不到了......」
卡利娅挠着自己的喉咙,独自说道。彷彿一个纤弱的小孩,第一次直面这个不如意的世界那样。
哭泣声,坠入噩梦。
◇◆◇◆
西方边境堡垒科里登。由上一代建筑王亲手建造,却被历史遗忘了的异物。
用石头和粘土建造的堡垒虽然经过修补,但经年累月难免会老化。在与西方罗瓦建立了同盟之后,那甚至可以说是无用之物。
而那里,迎来了超过一万的西方罗瓦军队。
由多个岛国组成的联盟联手对外,但争夺主导权内讧不断。在与加莱斯特王国结盟后,多个诸侯甚至分道扬镳,展开了骨肉之争。因此,这些士兵是经验丰富的战斗精英。真配得上是科里登堡的敌人。
但準确地说,他们并不是外敌。是驰援领导旧王国的阿米莱兹国王的军队,也算是为了结束与新王国内战的友军吧。
当然,负责科里登堡的贝弗里奇·巴德尼克非常清楚这一点。
「父亲,他们似乎已经到了。已派军使到来」
「我告诉过你,不要在家之外这么称呼我」
贝弗里奇眉头紧锁,眼神凌厉。右眼上的巨大伤疤给了他超出必要的魄力。
被瞪着的男人还很年轻。表情还没完全摆脱稚气,但眼神却遗传了父亲。巴德尼克家的少主。从其眼神可以看出,他已经萌发了下一任当主的自觉。
他苦笑着说。
「失礼了,阁下。那么,您要接待他们吗?那边好像是这么想的」
儘管巴德尼克家族已经沦为骑士阶级,但原本是高级贵族家。尤其以阿米莱兹国王派着称。他们把履行义务放在了第一位。
没有响应旧王国举兵的行动,是为了守护科里登堡。迎接援军后,马上便会投奔阿米莱兹国王麾下吧。表面上追随新王国,但从未放弃对旧王国忠诚的贵族们,其想法是如此的心安理得。不仅仅是他们,新王国也同样想到了。
这样一来,巴德尼克家便会恢複失去的高级贵族地位。可以洗刷上一次大战的污名。
「我们只是履行自己的义务。贵族应该做的事,除此之外没有别的」
少主看到父亲面无表情地準备离开指挥官室,不禁叹了口气。不被生硬的气氛所左右,似乎是他的性格。
「正因为阁下是这样的人,所以姐姐才会出走吧」
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但稚嫩的语气却带着刺。虽然不可能了解所有的情况,但父亲肯定是姐姐出走的主要原因。
「不要管那个叫姐姐,她已经和我们家没有关係了」
「可是,您肯定有耳闻过她在新王国的活跃吧。作为家族联繫在一起,不是很有必要吗?」
显然,巴德尼克家的少主,贵族的触觉已相当发达了。比起武艺,贝弗里奇的儿子选择了与政治更密切相关的事业。当然,这也是他对姐姐的感情。
然而贝弗里奇却如杀人般锐利地说道。
「这不是戏言。所谓贵族的必要性,就是履行义务。那家伙拒绝履行义务。那么就不可能再是我们家族的人」
像撕裂右眼一样刻着的战伤似乎动作更大了。这是贝弗里奇反覆说过的话。贵族的义务。我们是为了履行这一职责才存在的。
这是他为尽义务要做的事吗?年轻少主毫不掩饰自己的无奈,叹了口气。
「那么,把我叫来这里,也是为了履行这个义务?」
贝弗里奇点点头,不再回看。脚踏响着石板,来到堡垒的外墙。死雪期间罕见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一般来说,当主和下一任当主不可以一同现身在战场。为了延续家名,一定要有一方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只有对胜利有确信,或者胜利有价值的时候,才敢于打破它。
——是的,这里就是战场。
在贝弗里奇的眼下,是做好战斗準备的堡垒卫兵,呼吸急促的部队指挥官向士兵们发出指令。每个人一确认到贝弗里奇便停止了动作。马上用手制止后,他说。
大家的眼中都燃起了战斗的火焰。
「——士兵们。等待了这么长的时间。诸位都背负着污名,我等却没有什么可以报答的」
贝弗里奇的话里指的是什么已很明显了。
巴德尼克家族在加莱斯特王国的名声早已不复存在。更何况,若非曾经的女儿担任着敌人的一翼,那么这些士兵也不可能上战场。
他们的任务只是消灭夜盗和保护附近居民免受魔兽的伤害。在战记中表现出的鲜明光辉与他们无缘。
但现在不同了。敌人来了。
「现在,来自西方诸岛的蛮子再次闯入我们的家园。他们是援军?荒谬可笑!只要他们是军队,就一定会践踏我们的人民。军队只有这样才能生存。
我们靠着草民们的税过活。嘴里说着是他们的骨肉。那我们的义务是什么,不用说了!」
贝弗里奇拔出了腰间的细剑。胸前装饰的纹章,金饰的剑和剑鞘上的家纹,都染上了强烈的色彩。
当然,都知道国王把他们当做援军。但这和为了他们将贝弗里奇的领民交出来没什么两样。这种事怎么能说是尽到了贵族的义务呢。
「——诸位,尽你们的义务吧!我们期待已久的战场到来了!」
士兵和指挥官咆哮回应。过去的污名和屈辱已经不在他们的背上。曾三次抵挡住西方诸侯入侵的科里登堡,彷彿遥相呼应一般震颤起来。
没能赶上大战的他们,此刻就在这场战役的最前线。
「......这样一来,旧王国胜利的时候,就可以辩解为抵御外敌。新王国胜利了,便可以论功行赏,父亲。还是你有别的打算」
「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不要在这种场合叫我父亲。对于贵族来说,除了做好该做的事之外,别无他念」
还是老样子,顽固。不知道何处是真心。包括姐姐在内,其他亲戚也会很辛苦吧,少主把父亲的事当作成了别人的事。
「不过,觉得还不错。王都是战场,姐姐有多少条命都不够吧」
少主虽然有着骨肉亲情,却带着某种贵族的冷静说道。然后,不会忘记父亲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那个要死的话,在我身边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少主眯着眼睛,故意不听地叹了口气。真扭曲。不管是父亲还是姐姐。
少主心想。那个从父亲手中逃脱,并带走了姐姐的英雄。到底是长什么样子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