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何其荒唐的情景。
人跳进火里会如何?而且,还带着燃料一起。连孩子都明白的理论。做那种事的话,就是死。
当然,会死。而且也没有立即死亡这种慈悲。全身烧焦,气管被火热侵蚀而呼吸困难,内脏被蒸烤,在极度痛苦中慢慢死去。不可能不知道,是啊,就连孩子都明白。眼前的男人不可能不知道。明明是这样,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男人,会理所当然地做到了这一步呢?
不知道。无法理解。对于迄今为止与普通为友,与凡俗为伴相随而生的芙拉朵·拉·伏尔加格勒而言,那是难以想像的异端行为。
为什么,你不是和我一样吗?自然地,嘴唇说出疑问。和我一样,平凡,没有力量,无法抗拒命运。
那样平凡的人,不是吗?芙拉朵一片空白的脑海里,捲起思索的漩涡。
对于生在伏尔加格勒家族的芙拉朵而言,平凡即是罪恶。
出生在伏尔加格勒这个魔术名门,不允许只是凡人。不可否认的血统,以及可以说是最好环境里炽烈的英才教育。在这其中,仍是平凡,那便是其本人欠缺资质,是失败者,是粗劣品,是罪恶。
啊,从何时开始,从何时开始的啊,从何时开始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才能吶,芙拉朵最初就有了这样自觉的记忆。放弃了很多次,摸索着所有的道路,尝到了死心与挫折的滋味。
要是继续保持平庸,就无法在伏尔加格勒的家中生存。于是她自己,饰演着奇异的女低音。因为自己才能的平庸,因为自己资质的低下。
即使付出比别人多几倍的努力,也不能开花结果;即使把所有的閑暇时间都投入到魔术中,也还不够。
所谓魔法使,是知晓与自然调和之法的人。所谓魔术师,是用人之术改写世间构造的人。
因此,在努力之上即便低下也可以出成果。这更加激起芙拉朵的悲惨。他人自然能成的事,她不能。能成了却比不上。努力,是自己一方积累起来的;焦躁,却是被超越一下子所得到的。
——如果他们是黄金的话,我就是铅。不管铅怎么打磨,终究是漂亮的铅,不可能变成黄金。
即便如此,为了挤出更多东西,还要苦苦挣扎着。作为伏尔加格勒,作为被称作集魔术之大成者称号的名门,她不停吟唱着。
那些是,不可能的魔术理论,超脱常理的概念思想,没有先例可循的世界数值。芙拉朵把年幼时不断涌现的那些妄念,付诸言语,她不停地吟唱着那些是事实,那些是凡俗之辈不可能理解的理论。
由此,给与她的称号成了,骗子,怪咖,诈骗者。所有人都在嘲笑,怜悯,侮蔑芙拉朵,而后没有人再称她为,平凡。
来到城塞都市伽罗亚玛利亚那个学院留学也依然未变。虽然比老家更容易表现出本色,可即使如此,也不能暴露平凡这种称呼。
留学生的稀奇,以及伏尔加格勒的名号。因这两方面而接近的人有很多,可在暗地被嘲笑为骗子的芙拉朵周围,留下来的只有赫尔特·斯坦利。
——啊,是他。这才是。黄金,人们是这么称呼的吧。
不仅仅是那种庞大的存在感,还有吸引人,成就的,所学的全部出自自己的才华。啊,真疯狂。那才能她是有多渴求啊。那才华,这幅身躯是有多希望啊。
太耀眼了,那个存在太耀眼了。若直视,眼睛甚至会为之烧焦。但是,正因为如此,只需一点点,觉得依靠上去就好了。
那是依赖。那会关上自己走到一半的探索之道。可是,该怎么办呢。以无才之身。什么都没有惠及的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咔嚓
刽子手的首级,被斩飞。而他,就在眼前。一个自称路基斯的冒险者,做到了此事。被火焰烧焦,将那身躯晾给死神,仍说要行动。
这不是很奇怪吗?怎么会有,那种事呢。芙拉朵在路基斯被火焰包围之前,在那遥远的一瞬间,眼睛张开,黑髮颤抖。
——你明明是,你明明应该,是一样的。
眼前的人,应该是凡人。至少,不是天才。似乎是个聪明人,但其身体上却有着各种各样诉说苦恼的痕迹。一样的,跟我是一样的,如此思索着。
所以,根本没必要如此努力,放弃不就好了吗。人手不能及就交给天才们,凡人低调生活就好了。
会死。这样硬扛是会死的。凡人追求才能的代价就是这个。
啊啊。啊啊,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如果我能施展魔术的话,他也没必要如此胡来。本该有更好的手段。那么,迎接这个结局,他会死。
——有什么好说的,没有。是我。因为芙拉朵·拉·伏尔加格勒,他才会死。
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佔据那颗心的成分,是悔恨,只有这个词。
啊,绝对是个凡人。铅或铜之类的,世界只会这么说。但是,那个身姿,看到赌上性命成事的身姿后,我的世界还会这么说吗?
那个男人,路基斯,正在使出浑身解数。然而,世界却只想给他留下一个可怜的结局。
开什么玩笑。别开玩笑了。那是,我。行走在我之上,是我的理想。他,倘若不是黄金,世界就会宣告那不是黄金。
——我,就把那变成黄金给你看。即便是,改写这个世界。
芙拉朵的精神推敲着,构筑出扭曲这个世界的术。够多了,我放弃得够多了,低下头,然后放手。
所以,不想再这样下去了。芙拉朵的喉咙发出某种声音。四周燃起熊熊烈火,只有几个人拿着水瓶在灭火,而她的身体只要留在这里,就不会平安无事。
然而,芙拉朵一步也未曾动过。也没有移动的打算,一点儿都没有。不想再因为我做不到而失去别人的性命了。而且,更重要的,是为了拯救我性命的,事实上即将死去的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失去吗?绝对,不干。
喉咙乾涸吧,身体着火的话那就烧吧。如果这个躯体的深处哪怕只有一点点才华的话,那么此时此刻也请赐予我力量。芙拉朵的眼中映出了路基斯。身披火纱,手拿长剑仍然纹丝不动的路基斯的身姿。视野渐渐变得狭窄。其他部分被白色填满。墙壁,地板,其他士兵,甚至连火焰也涂抹了。视野中只留下路基斯。
——但愿,暴风驱除其身之火。
这是魔术的祝词。并非咏唱。被称为魔术师的吐息,以自己的意志改写世间常理的终极之一。
芙拉朵要将路基斯整个身体覆盖住的样子,命令生成暴风并攻击其全身。要想把缠绕在路基斯身上的烈火扑灭,只有这个了,还要让蔓延到房间的火焰不靠近也只有如此。本来的话,这是令身体与火焰一起被撕裂,残忍地将血流化作飞沫,不留残渣的。极小型暴风。
但是,不可能变成那样。芙拉朵不会伤害路基斯。那是誓约。是在进入这里之前宣布的,誓词。
——以我和我的魔术,起誓,绝不会伤害路基斯。
呼吸,一下都不行。如此惊人的魔力奔流。不能眨眼,手尖在抖,芙拉朵已经分不清自己是正常还是疯狂。
能从那身姿,儘管全身破败不堪,却一往无前的身姿,移开视线吗?一点也没想过。
魔术施展还在继续着。在极限的边缘徘徊,直到路基斯力竭,倒下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