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拉朵·拉·伏尔加格勒醒来的时候,那里没有一个人。
一成不变的学院宿舍,躺在用惯用熟的床上,芙拉朵的眼皮眨了好几次。
一如既往的景象。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堆实验器具和摆放散乱的书籍。脑袋里如云烟雾饶一般模糊,有些东倒西歪的。
——或许,那不过是梦吧。
这种没有任何脉络的想法,在芙拉朵的心中萌生。那漆黑眼瞳里映照出来的光景,还是和往常一样。过于普遍的情景。一如往常的清晨。啊,当然的吧。不可能在的。有为了我拼上性命的存在吗?真是的,做了个白痴梦。我要坚强,必须坚强起来。
一定是,着了公会的道,真不该提出那个要求的。还以为可以藉此打开新世界,看来是误会了。
芙拉朵垂下黑眼睛,为了让思考冷静下来而吐出一口气。性子太急了。通过公会前往外面的世界,然后对那些嘲弄自己的人还以颜色。因为剎那间的感情,而陷入到了愚蠢的性急之中。
并非出生于都市国家的她,无法利用正式的魔术师公会。魔术师公会,滋养的始终是伽罗亚玛利亚魔术师,此为国家利益之所在。像芙拉朵这样的外国人,不是对象。
那么,和往常一样。今天也开始一如既往的日常吧。与赫尔特·斯坦利汇合,接受魔术的授课,努力研究。只有这样。明明只有这样,啊,为什么?为什么心中会如此空虚?明明和往常一样,什么都没变。心里为什么,在痛苦中颤抖呢?
脚,怎么也无法迈向学院,也无法向与赫尔特碰头的地方,行进。那一天,芙拉朵第一次缺席了魔术的讲义。没有人在意。谁都,不抱有兴趣,那不过是些琐事。
「在干什么呀,我……」
低下头,不由得芙拉朵脱口而出。蜷曲脚趾,在市内漫无目的地游荡。什么都没有。不可能有什么。可是,心里有什么地方在诉说着缺失。
再也不想回去了,回到那种日常还是算了吧,心脏撕裂了胸口,想向外跃动。被蔑视,被轻视,自己的意见从不被尊重。心里诉说着,那样的日常生活,才不想要回去。
可是,我什么也没有。梦,那全是梦,在心中芙拉朵呢喃着。对赫尔特做了错事。确实,直到起床的一刻,感觉一直在我身边。之后要道歉,接着拜託他们帮忙研究。
——因为,能为我做些什么的,只有赫尔特·斯坦利。
摇着黑髮,深深地叹了口气,脚自然朝着连接外界的大门走去。伴着白日梦,芙拉朵倚靠在石制大门上注视着外面。
确实,是这里。在梦中,和那个男人最终在这里汇合。就这样,随后。
芙拉朵的黑色大眼睛,睁得更大,看得更开阔了。穿着新制的绿衣,和摇晃的大木桶,朝贫民窟方向走去的人影。
梦的延续,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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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对,这是恶党的密会,讨论的是——如何将心爱的伽罗亚玛利亚紧紧拥入怀中哦」
笼罩着云烟雾饶的脑海如同放晴一般,芙拉朵想起那个男人。
救了我的他,为了那个矜持赌上了性命的他,路基斯。当然的,那不是梦。绝对不是大脑为了安慰日常生活而产生的妄想。
他的确存在,并且对着我说话。然后,啊,是啊,简直是无法置信的噩梦般的话语。
黑色眼瞳注视着房屋中的每一个人,如同整理思路一般的张开嘴唇。
「……不是理智的说法。或许是多虑,你该不会是某个国家的间谍吧?」
面对脸色苍白提问的芙拉朵,路基斯说了句,怎么会,夸张地耸了耸肩。
「今天所见的圣女大人对玛利亚很着迷呢。捡回条命就要付出代价,我也不得不甩开这个膀子干喽」
「那就是,与纹章教联手,这么个事了。没用的,都不正常啦。过去曾有上万人出过手,谁也没能成就伟业。不,不是。万一,完成那个」
这不就,成为世界之敌了吗。从芙拉朵嘴唇发出零碎声音,诉说出言外之意。
光想就觉得恐怖了。这周边的各国大部分都属于大圣教并进行统治。当然,各国对纹章教的迫害,镇压程度有所差异,但伽罗亚玛利亚陷落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大圣堂将得到一个正式发出讨灭纹章教的好机会,之后无论是哪个王国,只要拥有大义就不会放过这个都市国家伽罗亚玛利亚的权力。
毫无疑问。无论对伽罗亚玛利亚的攻击是失败还是成功,纹章教都将成为世界之敌。芙拉朵的双脚像是被什么抓住了似的蜷缩起来,僵直了。其全身僵硬,身上的血流像疯了一般加快。
「开玩笑,的吧。开什么玩笑,路基斯。你只是被利用了,圣女也好,这些人也罢,你的事情有那么一点点考虑过吗,想过没有!?」
房屋里的男性和少女。芙拉朵看得很清楚,二人的目光稍微变强了。这是一种警戒般,想要阻止自己的视线。但是不管,那种事才不管呢。芙拉朵的脑海里,浮现出在那个地下神殿中的一幕。那个全身点燃火焰,为了救自己,想要就此丧命的路基斯的身姿。啊,讨厌。那种情景再也不想看见了。我不想再失去他。不要为了夺回伽罗亚玛利亚这种浸透了疯狂的妄想,而被人杀掉。
看向自己很不自在的视线被芙拉朵回敬了过去,那是一双让所看到的一切都冻结的眼睛。那黑色眼瞳中有着任何人都无法撼动的,光辉的意志。这意志散发出任何人都已经无法侵犯的,坚强光芒。
「说到底,你是冒险者吧。一旦起事,你的身份无疑会被剥夺。参与这种事,你将不能再次行走于白昼的世界之下」
没错,所谓冒险者就是一种风吹即倒的小身份。参与到纹章教徒对伽罗亚玛利亚的攻势中,而这种事被广为人知的话,将无法再正常地生活下去。贵族和上层阶级还好,像这种低劣的平民不可能有挽回名誉的机会,不会有洗刷污名的场面。
路基斯的脸,抽搐着,动摇着。话语传达给他了吗。芙拉朵的眼睛里,已经满溢出由感情化作的大滴泪水。不要,才不要。失去你什么的,拚命活着的人死掉什么的,啊不,不对。那些场面话,已经无所谓了。
——我,怎能容许赌上性命救我的人死去。
黑髮垂到窈窕的肩膀上,呼吸粗重,全身动蕩着感情,身体被燥热所笼罩,遍及全身的血液如同含着毒一般的燥热。
为了等待芙拉朵的呼吸平静下来,路基斯把口嚼烟慢慢地放进了怀里,然后像寻找语言一样张开了嘴。
「我生来既不被恩泽,也没有被赋予才能,更没有得到过神的宠爱」
丢进房间的那句话,让另外三人稍稍睁大了眼睛。这句话,并不是对芙拉朵激情的回应,也完全不是安慰的话语。是的,要说的话,宛如独白的话语。
「多少次舔舐苦涩。任谁都瞧不起,任谁都能侮蔑。啊,那没办法。真没办法。毕竟我啊,就是个废物」
芙拉朵无法回答那句话。被瞧不起,被侮蔑的屈辱再清楚不过了。然而对于,他的废物论,却没办法接受。
「废物只能行走在布满荆棘的道路上,用自己的血来洗刷手足。走在谁都踏惯了的路上,去过着充满放弃与惰性的每一天,我做不到」
这是一句非常有真实感的话。彷彿早已经历过那些似的。然后对那些日子,打从心底害怕的样子,就是那种口吻。
「所以,决定了。这颗心做出了决断。被圣女大人利用的话正好,大不了我也利用他们。芙拉朵,你怎么想?」
怎么想,被如此问道,芙拉朵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你说什么?是要我做出什么决断吗?做不到,我做不了那样的事。至今为止,都是赫尔特护着我。就算想偏离道路,赫尔特也会给予引导。可是,他现在不在这里。
而杵在眼前的,路基斯。并不只有你啊。
「在探寻纹章教的遗物时,就觉得你没有宗教上的忌讳感。在地下神殿里,你看起来却是很消沉的样子。有吧,被瞧不起的记忆。被侮蔑,屈辱的经历……当然,拒绝的话也可以。从这里跑出去,跑进伽罗亚玛利的卫兵处即可」
我不会阻止你的。路基斯用不同于平时轻佻的语气说道。
啊,是这样啊。他说无论如何都要我来做决定。路基斯是尊重我的意志的。芙拉朵的黑色瞳孔在晃动,喉咙因紧张而乾渴,肩膀上下摆动着。
「——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请握住我这只手」
于是,伸出了粗糙的手。那是人生与精神一同磨损,损耗灵魂活到现在的证明。
没关係。我啊,不在乎。不管是成为世界之敌,还是受到世人的蔑视,都无所谓。只有,一件事。没错,如果只能实现一个愿望的话。
一瞬的停顿间,芙拉朵纤细的手握住了那只粗糙的手。进入脑海中的空虚迷雾消失了,其思维变得清晰明亮。啊,真清爽。何等,清爽的心情啊。
「很荣幸,僱主小姐——不,不对。欢迎你我的共犯,芙拉朵」
——是的,无所谓。只要你,能永远站在我这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