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非常安静。
在卫兵团的私人房间里,城市的光辉透过窗户映照在赫尔特·斯坦利的金色瞳孔上。
那些光很热闹,很活跃,还有些嘈杂。伽罗亚玛利亚,他的家乡展示着一片繁荣。从小时候起,赫尔特就是看着这些光长大了。
这些光最近看起来很暗淡,是错觉吗?皮肤有些刺痛,实在是睡不着。瞳孔异常得清澈。
最近,这种心情一直持续着。可与此相反,都市却是一派祥和,人们在城市享受着悠閑的气息。
学院的同窗,芙拉朵,本应一起享受这种氛围,但此刻她好像寄居在他的身边。
赫尔特的手指微微摸着下巴。在贫民窟中邂逅,从她拯救了路基斯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来。
但是,为什么?
赫尔特不知道理由。贫民窟是罪人和被国家捨弃的人聚集的地方。芙拉朵特地去到那个地方的理由,恐怕就是路基斯的存在吧。即便如此,还是无法理解。
不管怎样讲道理,她都不想回城市。一直到最后都在保护路基斯。即便在与都市敌对的事情上不使用魔术,也要交出誓言。所有的真实和正义,都不能让她产生丝毫的动摇。
那是反抗正义的行动。不过这似乎和自己也很相似,赫尔特脸上浮现出厌恶自己和微笑混合在一起的表情。
加莱斯特王国爆发的纹章教徒叛乱使得自己心潮澎湃。在地下神殿面对的具有武装的纹章教徒们。她们一定和这次骚动有关。
如果,假如,赫尔特认为。如果那个时候,在叔父去学院看望自己的时候说出所有事情,就能阻止这次事态的发生。这种无谓的想像佔据了赫尔特的脑海。
既然如此,那就是违反自己的正义所受到的惩罚。因为扰乱了信义,所以神赐予了苦役。如果这是事实,那么赫尔特就要承担所有的责任。
说到无法理解,在贫民窟里发生的事情也是如此。
副队长和他的手下报告说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件事是完全没有的。没有刺青的少女,没有决斗之类的事情。什么都没发生过。
对这份报告,觉得全身运行的血液彷彿变成了洪流。不可能。副队长的专横也好,自己任性的私斗也罢。都是无视纪律的行为。赫尔特是这么想的,既然如此,就应该把它们全部报告出来。事实上,就是那样向团长提交了报告。
结果马上就被告知。在贫民窟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做出了这样的定案。
愕然的心情笼罩住赫尔特的全身。没想到这就是理智的处置。事实,用这双眼睛见证的事实,却被认为是没有发生过。在卫兵团中,这就成了事实。
赫尔特眯起眼睛,心中萌生了一个怀疑。眼前伽罗亚玛利亚的光,依旧暗淡。
——哎呀,队长大人也有烦恼,真像人类。
这样的话,不知什么时候进入到了房间。
赫尔特的话语自然而然地指向门口。警戒之所以不那么严格,是因为立即就知道那声音是谁。
卡利娅·巴德尼克。分成两簇的银髮,和一双与头髮同色的大眼睛,拥有端正的面孔和剑技,现在吸引着卫兵团的队员们,甚至连那个副队长都尊敬的人。
「对不起,再怎么敲门你也不回答,这门实在是太可怜了」
被揶揄为蜥蜴的副队长睁大了那特徵性的眼睛,睥睨着队员,在卫兵团总部的走廊上阔步前行。每次脚和地面摩擦,微弱的震动就会使下颚疼痛。
从那天起,就好像头顶上钉了一根粗钉子一样。即使不眠不休地工作,即使夜深沉睡,都抹不掉那黏在头上的感情。
那就是,咬碎牙齿般的屈辱和席捲四周的愤怒。
蜥蜴的眼神变强了,眉间有着深深的皱纹。那个杂种留下的伤每次一痛,内心就如刀割。居住在贫民窟中的人渣,在泥里苟且偷生的臭老鼠,竟然会伤到自己。
难以置信的愚蠢行为。出乎意料的反叛行动,大不敬。泥泞满溢的感情,让蜥蜴全身苦闷不堪。
那个,年轻的队长大人也不喜欢。对于蜥蜴来说,不喜欢年轻的只靠背景就当上高级职位的家伙。虽然不喜欢,却还是接受了。
可那时,赫尔特阻止夺走那杂种的狗命,正是这点燃了脏腑中的怒火。贫民窟的人连品位和荣耀都没有。卑怯,正道会有吗?为何不明白此身的名誉比起那条狗命更重要呢?蜥蜴完全无法理解年轻队长大人的想法。
贫民窟的居民,就不是人。
没有权利,生命没有价值,语言没有分量。只不过是臭老鼠罢了。这种认识并不是蜥蜴才有。或多或少,伽罗亚玛利亚居民在内心深处都有这样的认识。因此蜥蜴,对赫尔特的行动完全无法理解。
下巴再次感到一阵疼痛。
啊,我想看看她的样子。蜥蜴的眼珠微微晃动。卡利娅·巴德尼克。那是卫兵团所有人的憧憬,其凛然与美丽,宛如诗歌中吟诵的战争女神。被那摇曳的银髮打动的可不在少数。
蜥蜴在这方面也一样。只是看到那个身姿,下巴的疼痛就会减轻。同时,对使其受伤的杂种的憎恨也随之高涨。
没错,那个男人,让自己蒙羞了。在那位战争女神面前,做出可怜的狡辩,让她看到自己的软弱。
不能有卫兵团的人,被贫民窟的人伤害。所以那个骚动,什么,都没发生。对部下这么吩咐了,先不管不懂世故的队长大人,团长也是点头同意的。
但是,必须报复。为了赎回一切,必须宰了那个杂种。
蜥蜴独特的眼睛里闪烁出黑色的火花,双手不停地颤抖。紧紧握住手,下巴再次隐隐作痛。
「对不起,再怎么敲门你也不回答,这门实在是太可怜了」
在下定决心穿过走廊的时候,耳边,响起了蜥蜴犹如崇拜战争女神般的卡利娅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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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没关係。还有许多事要烦恼,不周到的事也堆积如山」
赫尔特苦笑着回应卡利娅。她的站姿与往常一样。堂堂正正、充满自信的姿态。
「不会吧,像你这么有才华的人,也会为了什么而烦恼的话,也就是说有相应的事态发生......是因为纹章教徒们吗?」
那个,有一半没错。
卡利娅也在地下神殿里见到了纹章教徒们。那么,即使她和自己有同样的顾虑,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担心加莱斯特王国的叛乱会蔓延到这里,招致灾难。
可也有一半是错的。赫尔特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卡利娅的话并张开嘴巴。
「没错,他们是明确的威胁。如何应对那种威胁确实很让人烦恼。不过......更根本的问题,还有一个」
这句话,或许是出乎意料之外吧,看着卡利娅微微睁大眼睛的姿势,一瞬间在赫尔特的脑海里,有了烦恼的真相是否说出来的困惑。嘴巴,还是动了。
面对这样的自己,赫尔特在心中不由得束手无策。烦恼,让人皱眉头等等,真的不像自己。这种感情,到底是什么呢?正义和善意。根据那些进行行动即可。这才是真理,对大圣教来说也应该是正确的。
到现在为止,一直生活在那白光之中。那些白光才是正确的,任何脱离它的东西都是邪恶的。在那里,产生浑浊的契机又是什么呢?
甚至用不着思考。赫尔特的眼中,浮现出绿衣冒险者的身影。
他究竟是什么,是正义还是邪恶?是朋友还是敌人?赫尔特怎么也想不通。这般理解不了的存在,是至今为止从没碰上过的。
也是兴趣索然。无异于关心。可是,我为什么会为了个人的兴趣而行动呢。这让自己觉得很不可思议。
「你的伙伴,叫做路基斯的冒险者。不知为何,总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一下子,卡利娅那双银色的大眼睛,张的更大了。赫尔特轻轻地踏了下脚。
「我对他,老实说搞不太清楚。行事毒辣吧,却帮助了芙拉朵,甚至不惜自己背负罪责来拯救贫民窟的居民。正义也好,邪恶也罢难以分辨。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到这句话,卡利娅微微缩了缩肩膀。她的手指在空中摇晃,好像在品味着什么。
「一身蛮勇的人,冒险主义者加蠢蛋。这一点不会改变。不过,感兴趣的话可以亲自去看看」
黄金之瞳,眨了眨。卡利娅脸上浮现出画着美丽线条的笑容,慢慢地张开了嘴唇。
——什么事情都按照那家伙想的一样进行,就太没有意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