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玛蒂娅感觉到口中瀰漫着血腥的味道。
是嘴唇在不知何时被割破了吗?或是受伤时滴到嘴里?还是在周围守护着自己并拼上性命成为盾牌的同伴之血,溅到了舌头上呢?玛蒂娅不断地喘着气,向前迈出一步。
在伽罗亚玛利亚都市内展开的攻防,对纹章教徒来说就宛若地狱。
一进到城市内部,就会有倾盆大雨般的箭矢来袭,一切都在预想之中。即便準备了多少盾来防御,都会出现相应的牺牲者。以牺牲的同伴为挡箭牌,向前进。城市正面的街道现在已经铺上了纹章教徒的鲜血和遗骸。
血的味道很苦,玛蒂娅吐了一口唾沫。不断地进入鼻孔的血液与内髒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要是什么弱女子的话肯定已经晕倒了。
但是,即便如此,玛蒂娅也不能倒下。不能让颤抖的脚在本能的驱使下崩溃。为什么?因为我是圣女。是紧随其后的纹章教徒们的那面旗帜所在。
——呵啊啊啊。
卫兵团和纹章教徒,双方的怒号重叠在一起。长枪交错的声音,剑与盾的悲鸣。奏出战场的乐章,将黑夜染成血色。
纹章教徒的军势,绝不逊色于卫兵团半分。势力本身是势均力敌。虽然有因箭矢而负伤者,但他们的狂热纯度并没有因此而降低士气。
又有一个,卫兵团士兵的头颅狠狠地被枪芒吞没,纹章教徒的手臂上洒出鲜血墨水。
双方发生冲突后已经过去一段时间。
这时,有一种情况开始浮现在玛蒂娅的脑海中,这场战斗的结局。
城门前的大街上。从天空落下的箭,就这样张开凶暴獠牙袭击过来的卫兵团。确实无论哪个都是威胁。没错,可是。
玛蒂娅从周围旗帜的摇晃程度,放出的怒吼声和进军的程度,以及从中读取战况。当结果浮现在脑海中时,慢慢地眯起了眼睛。
如果这是对方能採取的最大手段的话。我们会赢的。至少,不会输。玛蒂娅一直坦率现出表情的脸颊上,久违地大幅上扬。
确实,纹章教徒头上落下的数千颗雨点般的箭矢,所造成的损害是不可忽视的。但是,在与卫兵团进行肉搏战之时,箭矢的势头也逐渐减弱。
那么,剩下的就是卫兵团和纹章教徒,各自的兵质和数量了。在数量方面,纹章教徒的数量很少。这不得不承认。可是,玛蒂娅的直觉是,在质量方面,再加上气势上,是绝对不会输的。
对,若事态不发生剧变,这样下去,那么最终我们一定会取得胜利的旗帜。没错,玛蒂娅确定了想法。
是的,是在那个时候,到来之前。
「圣女玛蒂娅大人,前线的一部分,崩溃啦!有一队突击过来了!」
拉尔格·安的悲鸣声响起,莫名安静地传到给玛蒂娅。就连自己的呼吸声,焦躁的样子也在这种时候,无不从一直保持着不慌不忙的嘴里倾泻了出来。
远处可以看到闪耀的白刃。随之而来的,是血的闪光在黑夜中飞舞。
那金黄色的头髮,黄金的瞳孔,还远,还有着很长一段距离,却一直看着这边,仅是如此,玛蒂娅就已经理解了。仅仅这样,恐怖就在全身游走,彷彿被从头顶到脚尖劈断一样。
那,来这边了。来了。
即使堆积成千上万的尸体来作为沙袋,那黄金仍会作为吞噬一切的洪流将自己吞噬殆尽。这种预感在玛蒂娅心中变成了沉重的岩石存在着。
那是什么?
无法理解,难以想像。在玛蒂娅的预想中并没有这样的人物,打算一个人于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的人。难以想像。
玛蒂娅那饱受磨练的表情崩溃了。周围的喧嚣,彷彿是极遥远的事物。牙齿髮出咔嚓一声响。
现在,又一名纹章教徒阻挡在了黄金面前,几秒间,头颅就已经在半空中飞舞了。
毫无疑问。我将会死于其手。玛蒂娅的心脏竟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它。不可思议地明白了。
啊,会于此处结束吗?苦涩到吐舌头的可惜,还有另一种近乎绝望的感情开始在玛蒂娅心中浮现出来。
充满痛苦和重责的人生。从年幼的时候就开始与圣女这个别名一同生活,突破期待,克服重压的每一天。儘管知道自己的存在在政治上被利用,但人生不允许否定。
所谓我的人生,是无论到哪里,都被希望作为圣女的人生。只有穿着圣女的衣服才能被认可的人生。白刃迫近。那就快到这里了。即使那些焦躁的纹章教徒们成为盾牌,结局也一样。
对不起,主教大人。对不起,各位信徒。对不起,父亲,母亲。玛蒂娅没有成为圣女。在心中嘟囔着最后的忏悔。
没错,如果人生只有作为圣女持续下去才有价值的话,那么直到最后,就作为圣女吧。希望至少能在屠杀自己的人眼中看到这样的景象。她毫无疑问是个殉教者。
双手,自然地做出祈祷的姿势。
「纹章教徒的圣女,没有弄错吧?」
出乎意料,那黄金的声音很柔和。死神的声音真温柔呢,或许是最后的幸运吧。
玛蒂娅做着祈祷,像是不需要说话一般点了点头。
瞬间,黄金的膝盖晃动,白刃化作死神镰刀,闪向圣女的脖子。
「别呀别呀,这种时候了,就别他么戴着圣女面具啦。最终时刻祈祷什么的,简直就像是举起双手投降一样啊」
在那短暂的时间里。这样讽刺的声音,传到了玛蒂娅的耳朵中。同时,响彻周围还有铁和铁的相交之声。
无法忍受永不执行的处决,玛蒂娅缓缓抬起头来。在那里,暗夜中闪耀的白刃,被暗淡的银光所阻止。
「临死乾脆点什么的,是生不出什么好货色的。要就儘可能丑陋地挣扎下去吧」
两把匕首反射着月光,轻轻地耸肩,那道身影。绿衣的他。仅仅是,协助者。完全没有必要拼上性命的,他。玛蒂娅不由得目瞪口呆了。
路基斯,如此命名的冒险者,现身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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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所以能跨越耻辱而回到这里的理由,那还不能确定。
可是,可是啊。绝不是为了践踏别人。更何况,断然不是为了将曾经像我那样被轻视,被践踏的他们斩草除根。那要一样了。跟以前抛弃我的那些家伙,有区别吗?
这样的事,怎么可能让人信服。
卡利娅那家伙,肯定又会笑我是蠢蛋吧。完全感到自己束手无策,感觉地面上奔跑的影子都在嘲笑我。完全,只能称之为蠢蛋了。
不过好啦,我这样就好。理性地正确选择等等,不懂那些。对我来说,要说正确选择,确实只有这个了。跟纹章教徒,圣女玛蒂娅联手。
背后是圣女玛蒂娅,正面的是英雄赫尔特·斯坦利。原来如此,在这里我的旗帜变得鲜明了。实在是浅显易懂啊。
如果可以的话,会向更佔上风的势力伸出手。
「老实说,我没想到你真的能来这里,路基斯先生」
虽然赫尔特没能立即击杀圣女,但丝毫看不出他的表情有多么焦急。倒不如说,从他的口气中,多少把我的到来放在了脑袋的某一端。在我的头脑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真是同感,我到刚才为止也没想到自己会露面呢,让你久等了吗?」
用轻描淡写的语调那样一边说着,一边转动手里的匕首。不可思议地,很熟悉手法了。交起手来多少会有一些麻烦吧。
战场上的喧嚣,表现出暂时的沉静。卫兵团是因为先锋赫尔特停下了脚步的缘由吧,纹章教徒则或许是因为我这个闯入者顶替圣女接下了降临白刃的缘故吧。
这是一个扭曲的空间。原本应该是非常喧闹的战场,现在暂时转身成了静悄悄。
「不,没那么严重。不过,我有事想问你」
赫尔特一边无懈可击地重新摆好双刃剑,一边一句一句地说出来。从自己的肺里吐出的空气,莫名其妙的冰冷。
「我有形形色色的烦恼,只有一件。路基斯先生,你到底是我的敌人,还是朋友?」
这个问题听起来很奇怪。
在战场上,在眼前,与自己刀刃相向的对手对于是敌是友,没人会一一回答的吧。战场的定律,是快刀斩乱麻。
可既然被问了,就告诉你吧。怀着明确的意愿。断定了。胸前有一点疙瘩的感觉,话语在食道上升,又下降了好几次。
「……当然的,敌人,毫无疑问。你在那边,我在这边。没有什么比这更容易理解了吧?」
不知何故,说出来的话语,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当然,对拥有者的脏腑之恨,以及对其光芒四射才华的执着,仍然佔据着这颗心的大部分。只要稍微打开一点盖子,不管什么时候,那种黏糊糊的感情都会爬出来。那个,没有错。但是今天不知在哪里,是的,这些感情都很平静。
双手举起匕首,把脚下的沙子踢飞。儘管内心是如此奇妙的平静,昂首挺胸本身却在心中某处。这种感觉真是不可思议。彷彿在呼应胸中的亢奋,身体深处在隐隐发热。
「…...是吗?很遗憾。为什么呢?真是太遗憾了」
白刃闪耀着光芒。一片寂静,奇妙的寂静笼罩着整个战场。彷彿在发出叹息般,传来赫尔特的声音。
「那么,之后一切,都以战场的规则进行吧」
双方摆出一样的架势。已经不再需要言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