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剑戟声。
刀光剑影,铁之呜咽四起。无数次反覆的声音,让加莱斯特竞技场沸腾起来。声响此起彼伏,竞技场本身就像变成了一种生物,掀起阵阵波澜。
只不过,这绝不是为了讚美平等的战斗。也不是因为喜欢刀剑厮杀,而发出的欢呼。
仅仅是,谁将血染天空,什么时候将竞技场的沙子涂成血色呢?只期待这些。
在丑陋的欢呼声中,金色头髮摇曳着。
承受住对手巨大身躯挥出数次的大剑,一冲一卸,时而还用自己的剑挡住。
一方只是防守,另一方又没有攻击的手段,生命已经在猛兽的牙尖上了。观众的声音形成更大的漩涡,扬起沙尘。不要那么轻易就死掉啊,至少要值回票价啊。诸如此类的话语。
能回应那个期待吗?金髮的主人,退一步,让大剑使出的斩击,在毫釐之处挥空,防御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啊。不,他一定不是这样的。力量没有这么大,也没有这么锐利。
——儘管如此,还是要比这强多了。
黄金的右眼晃动着。
大剑瞄準看不见的左侧,挥了出去。一定是他深思熟虑后做出的一击吧。但即便如此。
金光一闪。手中的双刃剑,伴随着豪迈的速度,切断了空间。张开侧身,像旋转一样避开从左边逼近的大剑,就这样,保持原样。
——咔嚓
那声音就像是在抚摸微风。彷彿刀子穿过空气间隙般的声音。仅凭这一点,原本激烈的攻防战就轻而易举地结束了。
奋起大剑的,巨大身躯的脖颈喷出鲜血。就好像它本来就是这样的生物。
「胜者,赫尔特·斯坦利!」
竞技场再度变成生物,轰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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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特,你完全不懂得珍惜自己啊。作为爱好很欢迎。可作为叔父,我完全反对」
加莱斯特王国竞技场,不能说是休息室,只是把砖堆砌围起来的房间里,出现了白金汉姆·斯坦利的身影。赫尔特不由得眨了一下那金色的眼睛。
叔父固然是个古怪的人,但像这样的诡异出行却在不断减少,没想到居然会到这种地方来。
「叔父大人,作为大圣堂的看管人,没有做出任何越轨行为。而且,这也是很好的训练」
赫尔特一边回应,一边放鬆着脸颊。看到这模样,白金汉姆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似是欢喜,又似不高兴的微妙表情。
赫尔特能够理解叔父的心情。
都市国家伽罗亚玛利亚沦陷,斯坦利这个家族失去了立足之地。
只剩下个家名。当家的父亲行蹤不明,下任当家的自己失去了左眼,还有一段时间不省人事。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却在竞技场上挥舞着剑。必然的,不管是谁,叔叔的想法都可以预见得到。
然而,赫尔特虽然理解这种心情,却无法剋制住自己。以此加莱斯特为新据点,过上非常体面的生活。毫无疑问,多亏了叔父。完全是理解的。
如果曾经的自己看到现在的自己,一定会这样说,这种行为是不正确的。这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不一样了。现在我确信这才是正确的。如果不这样做,自己就无法束缚全身发出呜咽声的感情。如果不把自己的身体扔进斗争的热血中,就无法维持正常。
赫尔特和白金汉姆都不说话,在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白金汉姆慢慢地张开了嘴。
那种沉着冷静中似乎失去了曾经的幽默、玩笑色彩,作为当家代理的威严,如同嘴角的鬍鬚,将声音也缠绕在了一起。
赫尔特甚至觉得叔父已经失去了做人的乐趣。
「——打算传话给你个家伙。可喜可贺,是时候把那些玷污故乡的混蛋们斩首了。太棒了!」
竞技的热情冷却下来,欢呼雀跃的生物,化为普通的砖瓦与粘土块,竞技场没有人的身影。至多在下雨的时候,才会有流浪汉过来找房子。
正因为如此,叔父喜气洋洋地告诉今天决定的事情时,他的声音显得格外有朝气。
听着白金汉姆的鹰钩鼻子摇摇晃晃把话说到最后,赫尔特终于忍受不住,笑了出来。
「真是,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了,对吧,我的侄子」
啊,如果是以前的叔父,一定能理解自己现在笑的含义吧。曾经敬仰的叔父不知哪里去了,赫尔特的胸口深处,堆积着少许的悲哀。
「——不是的。我笑,因为觉得事情不可能那么顺利。不管是谁,都有个误会」
赫尔特的话落在乾燥的沙地上,沙子被风卷了起来。白金汉姆似乎睁大了眼睛,难以理解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我很清楚。他不可能为这种事而死」
笑话。那就悄悄地,把他给做了。
那不可能。他不会因此而死。至于称为魔女的女性,就不知道了。
想要出去,就把大衣披在肩上,吐了口气。已经很冷了,但是,身体里的血却像抗拒着这种寒冷一样,沸腾着。即使怀着战斗的热情,也无法将其抵消。
这份热量,从那个夜晚开始就一直持续着。
今天在竞技场上战斗的对手,比他更锐利地使用剑,比他更有力量,比他更熟悉战斗。可儘管如此,还是他更强。那只手,左眼还记得。
「赫尔特,你的话说得好像希望如此一般。你个家伙,在想什么?有何居心?」
白金汉姆,奇怪地晃动嘴唇。赫尔特相告的话,可不是什么希望,是确信无疑,为此还煞费苦心地顶嘴。
赫尔特耸耸肩,右眼闪闪发光,嘴巴张开。嘴唇有些犹豫。
「怎么说呢。他就是敌人。也说过,必然如此」
没错,在那战场上。在伽罗亚玛利亚对剑期间,他确实这么说过。否则,就只能悲惨地趴在地上。
到底,那是真的吗?
所谓此处,完全不同的世界,完全不同时代的一页,自己和他又是怎样的呢?是互讨首级的敌人,还是肩并肩的伙伴?不清楚。清楚的,只有一个。
「不过,要说什么居心,那就是我想和他——和路基斯先生,成为能够互相称呼为「朋友」的关係」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与自己合得来的人。自懂事以来,有谁会特别注意并追逐自己呢?这样的人,从没有过。
不知不觉间,甚至接纳了所谓的世界,人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然而,他,路基斯呢?与自己,唯一一个比拼中命悬一线,还要剑刃交锋,如剑尖上游走的存在。为了赶上此身而伸出手来的存在。
自己在想,这正是自己所追求的朋友。无法言喻的感情在心中摇摆不定。
血,好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