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基斯,你又如何,吃过一种叫「鹿肉」的东西吗?
那天,布鲁达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擦亮长针。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轻鬆,但我还记得他那险峻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针。
说是针,却并不是用来缝纫的小东西。
和一个成年男子的手掌大小差不多,一旦刺中,肉就会被剜出来,要是击中要害即刻毙命。毫无疑问,这是作为佣兵的布鲁达的工具。
「怎么可能有啊。鹿肉什么的,不是上流阶级那些家伙的食物吗?我最多也就来口鸡肉,也合自己的生活现状」
话是这么说,可对当时的我来说,连鸡肉都是高级货。所以那句话,一定也是我所能做的最大限度的虚荣了吧。往事不堪回首啊。
鹿肉。即使在上流阶级里,也只有被称为贵族的那些人才能享用到的东西。贵族充分利用其特权,在自己的领地内圈养狩猎用的鹿。有意向的话,就会笑着射杀,尽情品尝高级肉,这才是贵族的嗜好。
像我们这样低劣的平民,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甚至都不允许带有用鹿皮和犄角製成的东西。鹿是一种象徵身份、代表自己地位的存在。用鹿皮做的衣服,都不知道要用多少钱才能买的到。
就,布鲁达那家伙?
——就这么定了。一定,要用这张嘴吃到,鹿肉啊。据说入口即溶。真想试一试。
刚听到那句话的瞬间,就觉得有块冷冰从背脊爬了上来。
记得那个时候,我不由自主地环视四周,确认周围没有一个人。那里也不可能有人。
当时把风月街里的一间房子当作住宿地,并以那为据点。白天大家都生活在舒适的梦境里,没有人会回到这贫穷,可憎的现实中。
不过,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情。
让贵族听到「吃鹿肉」这样的话,就会受到惩罚。毫无疑问,鞭笞会如雨水般飞来。
印象很深,记得当时我睁大眼睛,獃獃地看着布鲁达。
「工作还没完,就做起白日梦了。想说梦话去睡觉就好。梦里梦话就不是梦话了」
——卡,哈哈。不错嘛。爷看起来是那种失败了,就一蹶不振的蠢猪吗?
对于我来说,布鲁达这种奇怪的乐观可以说是烦恼的根源。为什么他如此坚强,如此自信。对于与自信和自尊相距甚远的我来说,布鲁达的性格着实令人费解。
在某种意义上令人羡慕,在另一种意义上令人沮丧。
「看得见,只是比看不见更不可思议罢了。太诡异了,你怎么能这么乐观呢?」
噘起嘴唇,瞪大眼睛说道。这句话奇妙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之后,布鲁达的那句话也变得鲜明起来。
反过来说,除此以外的言语都已经模糊了,细节有所不同,那是,嘛,一种亲切可爱。
布鲁达和我一样瞪大眼睛,用手指摸着帽檐,说道。
——当然,当然的。有爷在,有你在,路基斯。还有拿不下来的胜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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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之一线,划过后巷半空。
长针,夜色中,阴影间穿刺肉体。最有效率的使用方法就是隐藏瞬间的闪光,在对方懵然不知的优势情况下刺穿脖子。
这次似乎也沿袭了那个方法,理所当然地,针头朝我的要害处投去。眨眼之间。
那无疑,是一瞬间的事情,判断错误就会当场死亡。死神已经将白色的手指搭在我的下巴上了。
儘管如此。我的大脑以奇妙的从容和真实感接受着这个现实。原因有好几个。
首先,黑暗不是我的敌人。把里面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我不会输给任何人。所以,如针一般的东西,或者更确切地说,针一样大的东西是逃不过(眼睛)的。
另一个原因,我非常清楚那根针的轨道。
轻轻地扭动身体,反转肉体,不失气势地将宝剑从腰间拔出。虽然名字叫英雄杀手,但现在这个场合只要把针打断就行了。
紫电般的闪光,从后巷阴影中爬出。没有什么技巧,只是粗暴地,气势汹汹地挥舞着一击,就足以让天空发出撕裂的声音。
——吭,嗪
在空中划出一条线的长针,在被击落后当场发出声响,趴在了地上。失去了势头,失去动力的针,就如发出「真没意思」话语的样子。
眨了下眼。没有喘气的閑暇。在视野的边缘,发现银光一闪。
扭过手腕,将挥下的宝剑直接举向天空。仅仅是,将过来的同一轨道,卷回去般向上挥就好了。
再次,铁质间咬合的声音响遍了后巷。
终于喘口气,向地面望去,两根长针好好掉下来插在泥土上。明明还是白天,这可真是太危险了。
我轻轻地摇着头,皱起眉。连自己都无法理解此刻的内心。
奇怪,本该觉得恐怖,感到焦躁,或者心灵感到愤怒才对的。
儘管如此,不知为什么,心脏快速跳动和身体躁动都没有发生,血液的流动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正常。
是的,很平常。家常便饭一样,没任何变化。倒不如说脑子里还有几个思虑在闪动。要么问原因,要么试图说服对方,要么乾脆全说出来。
觉得,恐怕所有这些建设性的选择都要被排除在外了,因为只有一个思虑留在我的大脑中枢。
——这傻逼,搞毛吶!
脸颊开始抽搐。觉得自己彷彿面带微笑,彷彿又有一种完全不同的表情正排着队走了进来。
「感觉怪怪的。相反,更糟糕。居然能毫髮无伤地接住这些招,就连爷,也头皮发麻呀」
说着,布鲁达耸耸肩,一脸不爽地从巷子里走出来。用手指摆弄宽檐帽子,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沮丧,倒不如说是有趣的表情。
啊,就是你的那个。就是这个表情。浑身一击被看透了也不会落魄的余裕也好,作为暗杀者现出自己姿态这种理智值得怀疑的性情也罢,
「——那么,路基斯。再决一次胜负吧,速射的话有信心不会输」
还有这种愚蠢透顶的从容,真的是。
「——你他么这种地方,我最讨厌啦」
就是这种性情,从容,就是这一切杀死你的,布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