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我是引导大家的冠,路基斯,你就是一把剑,而且是无可替代的」
贝尔菲因的主干道,现在是行人最稀少的傍晚。时间要是再往后稍稍推移,干完活的佣兵们就会蜂拥而至。
一阵短暂的沉默。玛蒂娅面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路基斯,露出一副犹如在说真没办法的样子,交错视线。
也知道这样的话会让路基斯显得心神不宁,说不出话来。可是,这些话现在必须说出来。
路基斯是残缺的。这就是玛蒂娅对路基斯的认识。
难以挽救的,病态的,执拗地用锉将其灵魂磨损。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对玛蒂娅来说并不重要。现在他需要的不是被探索过去,而是被赋予。以弥合缺失的部分。
就像安对路基斯的性格有一点点了解一样,玛蒂娅对他还没有很深的了解,但已经开始触及其本质了。
「王冠与宝剑,没有分开存在的意义。两者都代表王权。一方失足,另一方也会坍塌」
是在一起,还是在岔路上失足,道路只有这两条。是的,一边嚅动嘴唇一边将身体靠近路基斯的同时,玛蒂娅感到一股痒痒的东西直刺脊樑。
不合适。玛蒂娅觉得,自己用甜言蜜语说安慰别人的话,怎么挣扎都不适合自己。
特别是对路基斯,至今为止明明总是毒舌相对。儘管这样,此刻嘴唇却在翻手一般将话吐露出来。
真羞耻。毫无疑问,羞耻的感情正在啃噬着玛蒂娅。
当然,说些场面话是很简单的。为算计而慰劳对方,关怀对方什么的早已习惯了。那种程度,不管多少都能处理好。
可是,这里说的不是场面话。此刻,玛蒂娅随着自己的情绪波动,张开了嘴,吐出了话语。这样的经验,还是第一次。玛蒂娅的脸蛋像是被晚霞余晖照亮了一样,渐渐染上红晕。
到目前为止,作为圣女,只有戴着圣女面具说过话。正因为这样,一旦摘下面具,就很难立刻想出话来。即便如此,现在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出让玛蒂娅吃惊的话语。
「咳啊——……只不过,也没必要来这种地方啊。我一个人反而比较安全」
万般无奈的话从路基斯的嗓子里溜了出来。与其说是个借口,倒不如说是种掩饰。不经意间,玛蒂娅嘴唇微微翕动。
「不,你一个人更危险。你喜欢险道。不是吗?伽罗亚玛利亚和加萨利亚,感觉你身边总伴随着危险」
在伽罗亚玛利亚的决斗是如此,在加萨利亚乱来的单独行动也是如此。不管怎样,路基斯所作所为都是轻视自己生命的鲁莽行动,与安全相距甚远。
「的确啊,险道……没错。不过就算那样,还是没事回来了嘛」
说那是没事也只有你了,玛蒂娅的唇间擅自动了起来。所谓没事只是性命无碍罢了,总是满身疮痍回来都成癖好了。
到目前为止,那都没关係。
哪怕路基斯一个人胡闹、受伤、沾满鲜血,要是对纹章教有益的话,就随他便好了。相反还认为,最后的结局是在立下大功之后死去也没关係。这样一来,之后英雄化也好,神格化也罢可随心而去。死后,连那骨髓都能利用起来。就是这么考虑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至少,对玛蒂娅来说,不一样。
「你啊,危殆而又不自知。这句话一定有让……其他人,或是谁说过吧,记住了吗?」
真是,没办法。玛蒂娅一边沉浸其中的样子,一边把路基斯的肩膀拉过来。那是一种不容分说,以奇妙力量做出来的。
「——知道了,你的忠告非常清楚了。难有什么话能比得上。给我是不胜感激了」
说着,路基斯点点头。然后稍稍有些尴尬别开视线,轻轻地拉开玛蒂娅。
既然知道了,就没有必要拉开自己呀,玛蒂娅撅起嘴唇。
再说了,绝对不会明白的。就算说了这么多,也不会知道珍惜自己吧。
从到达这个城市后的行动就可以看出来。玛蒂娅收集他的情报时,非常轻易地就得知了他的位置。这份轻易,让玛蒂娅更加不安。
那个人,对自己的存在到底迟钝到什么程度呢。与其说轻视自己,不如说在意识深处盲信着谁也不会在乎自己。卡利娅,芙拉朵,甚至连精灵公主艾尔蒂斯,意识倾向到了让人吃惊的地步。
而且,刚才的话也是这样。给我是不胜感激了,这么说。
玛蒂娅知道现在不是回答问题的时候。应该儘快做好撤离贝尔菲因的準备。可是,
「路基斯,我再说一遍。记好了,不準忘」
双手搭在他别开的脸,朝向正面。这么说来,路基斯那时常好像飘飘然乖僻的脸,从正面看着的次数真是寥寥可数。
到了说出口的时候,玛蒂娅却语塞了。羞愧,又涌回了心头。玛蒂娅的嘴唇几次张开,然后挑选着词语说道。
「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不过,我还记得。你在伽罗亚玛利亚救了我一命」
这是不可动摇的事实。对此,既感谢又怨恨。事实上,对于这一点,複杂的感情还在旋涡当中。
「纹章教本身也是如此,你一直在拯救它。不管是纹章教,还是圣女玛蒂娅。没有你的话,此时就不会站在这里了——可以说,你就是我的福音」
但,正因为如此,才不得不把话说出来。拯救了别人,事到如今还重複说贬低自己的话,那是超越谦虚的无礼行为。
「这样好吗?路基斯。自己什么都没有,这种想法很简单,就这样沉浸在感伤的美味之中」
慢慢地,像是在教导。咬文嚼字,传达出去。不仅是声音,还有视线,抓住脸颊的体温。
非常清楚这句话不适合自己。然而,如果这幅身躯被称为「圣女」,那就应该在这种时候演绎精彩。
「但是,这绝不是一条险道。所谓险道,就是指抱着所有的一切,努力向前走的道路——路基斯,你也差不多该为自己感到骄傲了吧?」
还是要,一条什么都没有的甜蜜之路?请自便。轻轻地放下这句话,沉默了一会儿。
然而这次的沉默中,路基斯没有别开视线,目不转睛看着玛蒂娅。他眼中映出的既不是困惑也不是动摇,是另一种颜色。
黄昏时分的街道上,马车鸣着蹄声驶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