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人活着就是为了爱别人。布鲁达觉得,小时候一定也相信这一点。眼前是最爱的父母,还有需要保护的妹妹。
那时候,世界的尽头就在自己的怀中,没有一点洒落。这个世界上一定充满了爱,爱邻居就是一切,对,是这么想的。
但是,心里的某处一定是清楚的。仅仅一味地不想看,就不看。想移开视线,就不断移开视线。
佣兵,这种把人心换成金币为生的人,对于以从别人身上夺取东西为乐趣的人来说,爱这个存在太过沉重了。
正因为如此,作为掠夺者却真心去爱人的,扭曲的父亲,才会在最后失去一切。
母亲的命,妹妹、甚至连自己的命,都被称为挚友的男人夺走,自己的人生也被毁掉了。布鲁达清楚地记得,父亲临终前把什么託付给了自己。
废话。真的是,废话。连呼吸都那么困难了,父亲还是要吐出那句话。
那种事,不託付就好了。在最后一刻,没有痛苦地呜咽,流着眼泪託付的话。不这么相告就好了。这边会更轻鬆,更容易去死吧。
「——抱歉,吶啊。你——要,幸福——唔——拜託了,啊」
————————————————————
布鲁达凝视着矛斧的影子,想起了这件事。一切都只是,缥缈的,破碎的童年时代的事。
「——投降吗?请吧」
女人的声音响起。穿透盔甲的声音反覆奏出扭曲的音色,而通透的声音仍让人感觉到她受到良好的教育。毫无疑问,那童年并没有什么不测。
啊,太好了。太好了,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你现在一定很幸福吧。我知道了她被爱所包围,幸福地成长至今。原本,真想放手庆祝,薇斯塔利努,我最亲爱的妹妹。
布鲁达眯细了眼睛。早已酒醒的目光,异常锐利地贯穿了薇斯塔利努。
要真是如此。要是你没有把,从自己那夺取一切的男人,叫做父亲的话。
对那个男人露出笑容的你,如果不在那里,自己一定可以不必苟且于世而去死。
布鲁达的脸颊,扭走样了。皮肤颤抖,露出扭曲的笑容。无论何时都装作从容,表现出有自信的样子。那是布鲁达的特长之一。气力又回到那只吓得半死的手上,针头紧贴着皮肤。
那个奇怪的僱主,路基斯,还有他的同伴女人,一定都蹲在哪里看着吧。妙,那就尽情展示出来吧,绚烂的绚烂的亲爱之情。
「真是句讨厌的话——原本,要投降那是失败的一方才会做的,可怜的女人诶」
瞬间,空间扭曲了。
薇斯塔利努手挥矛斧,连视野都扭曲了,笔直地朝布鲁达挥落下来。没有任何怜悯,任何困惑。那不是杀死对方,也不是撕裂,只是为了破坏而使出的浑身解数。
咽下唾沫,连这点时间都没给布鲁达。只要一眨眼,心脏就会落入死神的手中。确实有这样的直觉。是的,不过布鲁达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一刻。
茶色头髮摇摇晃晃地穿过视线。布鲁达的身体已经动了。
从布鲁达的指尖,针像生物一样飞出去。不会像薇斯塔利努的矛斧那样高调。相反,是悄无声息,低语般的音丝。
儘管如此,长针确实可以收割人的性命。身体上的要害要是露出那么半分,人就会轻易断气。发出轰鸣的矛斧和保持着寂静的长针,瞬间的交锋。
矛斧瞄準敌人的头盖,长针则瞄準盔甲脖子上空出的一点缝隙。就好像这就是彼此的职责。
一息之间,一闪的攻防。啊,喝得烂醉,是使不出这种本事的。布鲁达露出了牙齿。
——然后,长针的尖端剜出了肉。
血,迸发出来。那个针,确实贯穿了薇斯塔利努的肉体。
但,那只能算是妙招吗?
从薇斯塔利努看到那根针到作出判断,时间不到瞬间,甚至之下。而且布鲁德的指尖确实正对着脖子。应该是。
儘管如此,现在这根针还是扎在薇斯塔利努的左手腕上,贪婪地嚼着肉。布鲁达的指尖没有任何问题。久违的能见度非常好,双手的手指脚趾也找回了感觉。
然而,薇斯塔利努稍微扭转一下身体,如路过般擦身而去。就这样,布鲁达的最后一击被挡住了。
呼,这样的声音敲打着布鲁达的鼓膜。薇斯塔利努的矛斧就在眼前。
啊,原来如此,这是无法阻挡的。没什么能挡得住了。自己的身体完全会被那把插闩扣到地面上,再挖出来无疑了。
可悲。做好觉悟的攻防战,被妹妹完全地防御住,现在自己在这里断气。真的,可悲。
既没有听从父亲最后的愿望,也没有消除母亲的遗憾,更没能将妹妹薇斯塔利努从那甜蜜的梦魇中解救出来。
结果,自己什么都没有剩下。布鲁达最后闭上了眼睛。这就对了。没关係。一直以来都是靠惰性生活的自己,事到如今还要活下去也太自私了。只要振奋就一切顺利的话,这个世上就没有努力这个词了。不管怎么说,对于酒渣的自己,这是妥当的结局。
无依无靠,没有依附本身,也没有生存的意志。这样的自己,是不可能得到什么的。
我的妹妹,薇斯塔利努拥有一切。有一个疼爱的父亲,有部下,而且幸福的佐料,都到手了。哪怕只是个谎言,可如果一直到死都还在受骗,那一定也是一种幸福。
突然,布鲁达的眼睑里,想起了那个奇怪委託人的事。路基斯,这个名字的委託人。
异常之人。奇怪的亲密接待,而且一副看透的口吻实在令人不悦。那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理解的态度,就让人生气。
啊,不过嘛,为什么呢。我不太清楚。儘管那样,却不至于讨厌。
一定是有着什么奇妙的缘分吧,那家伙。一定是那样。布鲁达在心里悄悄说道,真希望以不同的方式相遇啊。
那纤细的身体,受到一阵冲击。
头上戴着的宽檐帽子飞了起来,茶色的,且延伸出去的头髮在空中,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