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呼吸急促得出奇,薇斯塔利努听得出来。太奇怪了。这种事,不可能的。为什么我会如同那个佣兵所言,心情如此激动,精神如此焦躁不安。
胡说八道。没错,无疑的。一切不过是愚蠢的谎言。薇斯塔利努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每当这时,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心里却平静了下来。
可是,儘管如此,内心深处还是动摇着,不停地蠢动。每当布鲁达的声音充斥整个酒馆时,薇斯塔利努的全身都在颤抖。
因为听到的内容,就像把听到的事直接映入眼帘一样,充满真实感。那个声音不但不轻淡,反而很沉重,无论何处都沉甸甸。那绝不是虚伪的谎言,甚至还饱含了生命。
还有,还有。啊,不是的。不可能的。
昏暗的高级酒馆里。这里是薇斯塔利努亲自挑选的牢笼。只要把肇事者带到这里,让佣兵养子们团团围住,谁也逃不掉。谁也无法进来帮忙。这样,自己就可以知道想知道的事实。为此所想,薇斯塔利努一手选择地点和环境。
可,现在呢。这个空间,就像是连自己的逃跑路线都被堵住的牢狱。在这奇妙的黑暗中,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假,界限都模糊不清了。明明已经要抬腿逃走了,却被佣兵们包围着的视线所阻拦。
钢铁姬这个名号,以及比钢铁更坚固的自尊心,自行践踏了逃跑这一选项。
维斯塔利纳的眼睛,飞快地眨了眨。一次又一次。原本应该戴着冷静面具的表情,却变得非常凄惨,不稳定。
——咚 咚
因此,从外界带来的那个声音,对薇斯塔利努来说无疑就是救世主。然后,那个使者说,父亲在呼唤自己。
——对,自己的——是父亲,摩尔多。
哦,心灵的指针又回来这里了。自己应该向哪里前进,应该以什么为目的,重新在脑海中浮现。
连自己的喉咙,也久违地获得了呼吸的感觉。刚才一直呼吸急促,简直像在水中挣扎一样狼狈不堪。
已经,够了。他们,这两个佣兵的话,已经无所谓了。才不要理会呢。
逃避?才不是呢。只是,不离开此处,再来一次那种溺水感觉的话,实在是遭不住了。回去吧。到父亲身边去。这样所有的日常生活都会回归。这就对了。那么,没关係。薇斯塔利努的脸型走样了,眼睛比平时的她还要晃得厉害。不再,管什么是日常,什么是虚伪了。对自己来说,只要有安宁就可以。
归根结底,人就是这样。即使强行揭开自己的伤疤,也不会想知道事情的真伪。如果现在只是一味要平安的话。如果今天能平安度过的话。那不是很好吗。遮住眼睛,谁都会选择去舔甜毒而不是吃苦药。遥远的痛苦,就交给好奇心吧。只要伸出舌头去舔附近的剎那般快感即可。
啊,自己就是这样活下来的。薇斯塔利努辗转思考着这空洞的话语,心中只有这样一个结论。
进行锻炼是为了被父亲表扬,而不是被抛弃。不想触及母亲的死,因为一听到,父亲就会皱紧眉头。为了让父亲满意,为了不偏离父亲的愿望而活着。决不要试图对抗,决不要违背其意愿。啊,就这样只舔甜蜜糖果生活了下来。
没错,归根结底,自己一直在逃避。快跑,快跑,快跑。因为害怕,什么也不看。因为不喜欢知道后感到害怕,才没有必要知道。这次不是也应该就这样结束吗。愚蠢,想去了解事情,这本身就是罪过。自己只要,向父亲求救好好听话就可以了。
回家吧,这样就行了。父亲会称讚我的。然后,只要不再脱离意识,就可以了。
就这么,想着,在薇斯塔利努朝酒馆门口走去的那一刻。背对着布鲁达和路基斯的瞬间。声音响起。
「——要去哪里呢,薇斯?」
布鲁达的声音,贯穿了薇斯塔利努的背脊。薇斯塔利努感觉浑身骤起鸡皮疙瘩,脚也冻住了,动作停了下来。
薇斯。这是薇斯塔利努的昵称。是只允许给她敬爱的父亲摩尔多的称呼。除此之外,不曾赦免任何人直呼其名。万一叫出这个名字的人,也早已无法再叫那个名字了。
要是有人叫这个名字,一定会怒不可遏。脚后跟甚至会有一种近乎憎恨的感觉。
明明如此,为什么?难道现在,自己的心中,甚至萌发出怀念的感情吗?
那是猛然地举动。薇斯塔利努,回过头,将目光投向布鲁达。
「你很快就会迷路的——说过多少次了,所以不要离开「我」嘛」
布鲁达的语气,声色,一改先前沉痛愁苦的声音。布鲁达站起身来,把头上戴着的帽子摘了下来,茶色的长髮在黑暗中,飘扬开来。
「啊……啊你,是,谁……。奇怪。真奇怪,你这种人,我,不认识的」
好害怕。不想认识。要是认识的话,脑袋里就会爬出什么东西来。
声音很尖。至今为止的人生中,薇斯塔利努从未发出过这样的声音。过于纤细,而且无处不脆弱。那声音微弱到,似乎还没来得及传到布鲁达的耳朵里就消失了。
可是,脸上甚至浮现出温柔的笑容,布鲁达接受了这句话。
「太无情了,薇斯。明明那么粘我——嘿,在吗?」
茶色的长髮,黑暗中飘扬,随风在。
薇斯塔利努的腿抖了一下。然后,呼应了那个声音,犹如那就是薇斯塔利努的意思,背后还响起了使者的声音,她的脚步却再次,回到了酒馆之中。
每个人都看着这一幕,彷彿在做梦。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就连薇斯塔利努也不例外。
奇怪,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薇斯塔利努认为自己的思考是疯狂的。奇怪,不知道,这样的事,不要知道。理性如此宣告着。可是,那个呼唤自己的声音,却让自己感到怀念。非常想念它,几乎要掉眼泪了,非常高兴。
一步,再一步,薇斯塔利努拉近了距离。
「——」
一边小声说着这个世上只有三个人知道的名字,一边朝布鲁达走去。
然后,毫不犹豫地握住伸过来的那只手。
「欢迎回来,薇斯」
布鲁达的声音温柔地抚摸着妹妹的耳朵。
「我回来了......嘛,姐姐......」
薇斯塔利努的眼睛变得柔和,走样了。就像想起了什么,又像怀念着什么,然后,更像在害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