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罗亚玛利亚城墙内的训练场。应该是弓箭训练用靶吧,收集好的乾草扎成好几捆,被士兵用脚踩结实了。一股乾燥的泥土气味儿舐舔着鼻子。
刚过中午的这个地方,谁都不想靠近。应该出入这里的士兵们,总是喜欢远离训练场,为了找吃的而四处奔波。
所以现在的这个地方,正好是不受任何打扰,慢慢交谈的好地方。
「一伙的,呃?那个银髮,僱主。是吗?」
发出声音的嘴唇非常複杂地扭曲着形状,手指抚摸着脸颊。看到这样的布鲁达,我感到很尴尬,虽然视线没有移开,但还是悄悄地眯起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缩着下巴点点头,表示肯定。
布鲁达说的银髮,卡利娅是我一伙的,这是不争的事实。并且,卡利娅劈开了布鲁达妹妹薇斯塔莉努的肩膀这件事,也是事实。那么,会有什么情感涌出是正常事。现在使布鲁达的表情变得扭曲的原因,我也大体上了解。
布鲁达对卡利娅抱有近乎怨恨的感情,而对我却感到一种「情义」吧。正因为如此,表情才会错综複杂地扭曲了。
人与人之间互相厮杀是战场上的习俗。既然自己决定踏入死地,说出怨恨是不合情理的。那确实,很清楚的。
但是,太过理性化了。
用这种耍小聪明的理由搪塞过去,人的感情可是既不聪明又不老实的。最主要的是,现在在我面前露出扭曲表情的,是布鲁达。过去的,我的好友。面对这样的家伙,我怎么也不想讲那些蠢道理。
当然,我十分了解眼前曾经握着我的手的好友。以前的布鲁达不会称呼我为僱主,表情也不会是这种凌乱的笑容。儘管如此,我还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对布鲁达说道理如何如何,理性如何如何这样的话。
布鲁达将食指按在下唇上,晃了晃茶色的头髮。
「道歉的话,爷不想听。嘛,在大小姐......不,是圣女大人那,大体上都听过了」
恐怕是从玛蒂娅那里抓取到了某种程度的经过吧。没什么反应,布鲁达接受了我的话。然而,那张脸上却浮现出烦恼着什么的表情,彷彿是在压抑着忧郁。
我坐在被捆起来的乾草堆上,等待着布鲁达的回话。
「……打个比方,打个比方。怎么样,僱主?爷说要把针对準那个银髮女,你会阻止吗?」
那声音就像是随意撩出来的。儘管布鲁达的视线是投向我的,但我知道那双眼睛其实是在盯着远方。
从怀里掏出口嚼烟,叼在嘴里。脑子里的思绪转了一圈。
「不,我不会阻止你。如果说只有这个办法,人就只能选择这个办法——过去,有个朋友是这么告诉我的」
把口嚼烟放在牙齿上,嘴角上扬,脸颊扭曲。
倘若布鲁达从心底里说,是按照情绪的吶喊前行的,那我有什么资格令其停下脚步呢。不可能有。不管怎么说,我非常理解用自己的手掐住自己感情的痛苦。那种东西,绝对不是我喜欢品尝的。
所以不会阻止。绝对不会做阻止布鲁达前进的事。话虽如此,也不能保证不会採取其他行动。
布鲁达听了我的话,意外地耸了耸肩,小声说了句「是吗」,然后和我一样坐在乾草堆上。接着突然把手伸向这边。这算什么啊,那只贪婪的手。
「烟啊,烟,也给爷一根」
只有这一点,我想从心底里拒绝。本来你擅长的不是抽烟而是喝酒。闯入别人的领域,这是作为人绝对不能做的事啊,布鲁达。
然而,即使硬是露出一副嗑到臭虫的表情,布鲁达还是没有收手。反而更猛地把手伸向这里。
从内脏深处发出一声巨大的叹息,扔出一支嚼烟。比起我嚼,多少比给那家伙好些。布鲁达笑着说,你怎么一副臭屁脸啊?
「酒呢?你最拿手的是那些吧?」
看着用不习惯动作叼着烟的布鲁达,我歪了歪眼睛。
即使在以前,布鲁达也完全没有表现出对烟草感兴趣的样子。这是吹了什么风呢?即便是在这样的交谈中,随身携带酒瓶的人应该是布鲁达才对。
布鲁达若无其事地张开嘴。
「戒了。已经没有喝的理由了。所以爷想从现在开始,再试试别的东西」
说着,布鲁达一边放鬆着脸,一边指了指自己嘴里叼着的口嚼烟。是吗,行行好。至少别要嚼烟啊。这种东西,不是那么必要的。
或许是看到我扭扭捏捏的表情,布鲁达开口大笑。那时浮现出来的表情,无论如何都和过去布鲁达露出来的破碎表情很像。我也跟着笑了起来。不过,偶尔这样也不错。
布鲁达扬起脸颊说道。
「喂,僱主。这也只是打个比方,打个比方而已。薇斯的治疗结束后,没有了任何牵挂,然后爷就呆到乡下去」
这是一种充满了莫名实感的措辞。每句话都认真地编排在一起,这对布鲁达来说是很少见的说话方式。
那个未来确实是有可能的样子。
相反,布鲁达之所以继续当佣兵,是为了追寻妹妹薇斯塔利努。如今的布鲁达已经将薇斯塔利努抓在自己手里,已经没有必要再到各个城市继续佣兵的工作了。倒不如在乡下过着与薇斯塔利努相依为命的生活,来得更幸福。
不知为什么,眼前的情景很容易浮现出来。我没有插嘴,只是点点头,催促继续说下去。口嚼烟带来的独特味道穿过鼻孔。
「怎么样,僱主?你也一起来吗?一定会很开心的。还是想留在这里做点什么?」
听到这句话,嘴唇停止了动作。一边用指尖夹着嚼烟,一边眯起视线。眼前浮现出的情景很有现实感。
在没有马车经过的乡下闭门不出,和布鲁达聊着无聊的话题度过每一天。薇斯塔利努的性格似乎很认真,看到这样的我们,肯定会狠狠训斥吧。
只要一想到这些,就知道那日子一定很美好。就像布鲁达所说的那样,一定很开心,也不坏。
「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再这样下去,就没有地方可去了」
说着,布鲁达从怀里取出一张捲成一团的羊皮纸,直接扔给了我。彷彿终于从束缚中解放出来似的,羊皮纸一下子袒露出了身子。
上面挂着巨大的悬赏金,同时还挂着大字。意思是这样的。
——给予恶毒之主路基斯永远的安息。
嘴里嘟囔着,有够过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