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予恶德之主路基斯永远的安息
看着圆桌上摊开的羊皮纸,理查德不知不觉地眯起了眼睛。刻在脸上的皱纹和伤口扭曲加深了影子。然后,用与他的年龄相符的嘶哑嗓音说道。
「真是了不起啊,那个瘦弱的小鬼」
白色的鬍鬚像是佩服似的波动着。破颜,露出开朗笑容的样子。
了不起。这话毫无疑问是发自内心的讚美。绝不是对卑微的人使用,那种轻视人的话。这是老狐狸理查德难得一见的,坦率发出来的声音。
真的,很佩服。那个什么都不是的小子,现在名扬天下了。把自己这个存在铭刻在历史上。虽然多少有些惋惜,但没有比这更棒的了。
回应他的声音,与理查德面对面坐着的那个人动了动嘴唇。并做了一个非常夸张的手势。
「哦,你认识这小子? 人脉还是那么广吶,理查德!」
那个男人是个巨汉。
坐着的椅子足够一个成年男子坐,甚至宽得有些盈余,可是这个男人一坐下来就显得很小。
大概是被他那庞大的身躯影响吧,其说话的方式,动作节奏,全都吵吵嚷嚷大摇大摆。理查德在喉咙里咕哝道,单从他现在的样子来看,根本不像是上流社会的人。说出来也无所谓,反正也没什么好改的,不管怎样结果都一样。
巨汉的名字是罗伊梅茨·福马尔。加莱斯特王国高阶贵族福马尔家族的现任当主。以及,理查德侍奉的主君。
其才华在于领地经营和政治斗争,即使是在加莱斯特王国的政治领域里,高位贵族与大圣堂野心交织在一起,依然保持着不可动摇的地位。
在政治斗争中,对他人感情的敏感嗅觉与合理安排好时间的细腻是必要的。如果缺少其中之一,即使再如何擅长策略,知识再如何突出,也无法驾驭政治这个世界。
就罗伊梅茨·福马尔作为国王外戚的立场而言,那些政治必须的素养确实很过硬。然而,看到他现在那副粗枝大叶的举止,感觉应该不是那种人来着,理查德耸耸肩膀。
拿起桌上的葡萄酒,理查德一口气喝了个干。入口绵纯,香味浓郁。久违的,相当上等的葡萄酒。举起空的酒器,旁边的僕人马上倒入新的葡萄酒。
「那么,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理查德」
罗伊梅茨吐露出的第一个疑问,就让理查德的耳朵晃了晃。新鲜葡萄酒的香气渗入鼻孔,理查德挤了挤眼。脸上刻着的皱纹,形成了更深的阴影。理查德明白了罗伊梅茨的视线一直在注视着自己。
说不出来,到底该怎么回答呢?脑髓诉说着烦恼。
或许该说有利用价值,还是说无足轻重呢,也许说没有比这更好的人了,说说大话也不赖。
不过,自己的主君寻求的答案一定是这个吧,理查德张开嘴发出了声音。
「是个有趣的家伙。有趣到让人看不厌的程度。不过,要将其撂倒,什么时候都行」
说完那些,理查德再次用葡萄酒湿润嘴唇。
理查德相信,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以前的弟子路基斯,器量是大了不少。这本身,是很棒啦。欢迎你选择了一条不那么严肃的道路,是该好好赞赞。
不过,即便如此,理查德对于作为对手的路基斯没有小看的意思。手指抚着下巴鬍子,皱纹加深了。
「阁下把我这样的人请来,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理查德动了动嘴,好像这是唯一的理由。
那个在某种意义上是理所当然的推测。明面上的理查德,只是个冒险者。光是如此,被邀请到贵族的宅邸就是很罕见的事情,而且,说起关于理查德的评价,都是些很不好的事情。
恶辣之人,恶德为生的毒蛇。那些是用来描述理查德的词。没什么,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理查德觉得这是对自己的正当评价。
于是,罗伊梅茨明知有风险,还是把自己请到了馆中。要让政敌知道招来自己这样的冒险者,说不定会摔跟头的。
正因为如此,才确信,召唤自己的目的绝不是为了狂欢喝酒。理查德面带微笑,直视着罗伊梅茨的眼睛。
那个样子完全不像家臣。也不像是对主君应有的态度。但是,这样的相处方式,在这两人间是常有的。罗伊梅茨宽恕着理查德那可以说是傲慢的态度,理查德也没有在罗伊梅茨面前摆出一副卑微的样子。就好像双方都觉得这种距离感刚好一样。
罗伊梅茨把胳膊靠在扶手上,开口了。
「——已经压制不住大圣堂之流了。他们的头脑里已经没有所谓的得失。要打无聊战争啦,理查德」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吼叫。刚才这种大张旗鼓的声音,让人感觉不到有什么豪放的地方。相反,声音低沉而平静。儘管如此,罗伊梅茨的声音中却隐含着某种咆哮的气息。
气氛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理查德轻轻地说。
「太好了,这个让人发疯的和平时代要结束了。太棒了不是?大圣堂万岁!让我们大声欢呼吧」
哼哼嗓子,歪着一排牙,理查德揶揄嘲笑道。可是那双眼睛里绝对没有笑意。只像是凝视着远方似的,视线变得更加锐利。
紧张的气氛持续了一段时间。理查德和罗伊梅茨都不说话,也不发出声音。
只有僕人颤抖着手指,继续往他们空蕩蕩的酒器里倒酒。几杯,理查德和罗伊梅茨双方都喝乾了酒。
理查德在心里嘀咕,醉了回去的时候该怎么办。
「理查德」
罗伊梅兹低沉而僵硬的话语,触动了气氛。
「能再一次率领士兵吗?能把那大逆英雄的首级带回来吗?」
短暂的,停顿。彷彿压制住了本来应该吐露出去的话语一般,微微颤抖拨弄着气息。理查德默默地把双拳放在圆桌上,低下了头。
「——如果我的主君希望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