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話 英雄會談

阳光缓缓地播撒于整个沙尼奥平原。在平原中心对峙着的两骑影子，稍微伸长了。高大的草木轻轻地颤动。

「英雄只存于故事中，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吧，路基斯」

理查德老爷子摸着白鬍子，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表情僵硬地倾听着那声音。老爷子反覆地说着，英雄也好，勇者也罢，不想干就随风而去吧。

什么，都事到如今了。当然。这是当然的。

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能够拯救一切的英雄，也不可能存在能够改变命运的勇者。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婴儿，没有任何人伸出手救她的话，啼哭声就会消失；被迫害被扔石头的女人，不会有圣徒的帮助，只会成为消遣之物。

「你在贫民区快饿死的时候，有人救过你吗？有人伸出过援助之手吗？喂，你的同辈还活着多少个？」

讨厌，真是个讨厌的老东西。我的同辈，在孤儿院吃一碗饭的人，其中的大部分都还活着吗？即便还活着，未来恐怕也不会很长了。

男人的话，运气好就会成为冒险者或者佣兵，死在剑下。运气不好就成为了名为徒弟实为奴隶的那种人，要么被师傅敲碎脑袋，要么逃跑后饿死。女人长得漂亮的话就是有钱人的玩物，不然就是在妓院苟活。

怎么可能所有家伙都走得长久？大部分家伙都没有长久拥抱此世的理由。能早日安乐地死去才是最好的归宿。

毕竟，这个世界上，救赎和幸福确实存在，但这些东西并没有充足到可以分给贫民的程度。

命中注定的英雄也好，受到神明宠爱的勇者也罢，都不存在于此世，这里就是那样的世界。穷人连怨声都说不出来就这样死去。就是那种地方。每个人心底都明白这一点。正因为大家都知道，所以才会在故事中追求英雄的存在。

所以，理查德老爷子说的话没错。残酷而正确，真想拍手称讚。

抬起俯视着地面的视线，看见有目光直射着这边。那双眼睛中点燃着从未见过的真挚灯火。

「路基斯，英雄游戏就到此为止吧。被称作英雄的人，等待的只有破灭的结局」

那道邀请的声音，自然而然地渗入耳中。眨了眨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两次。

然后，微微抽动异常乾燥的嘴唇，回敬了老爷子一句。我才发现，原来从自己喉咙里流露出来的声音，是那么的透亮。

映照于沙尼奥平原上的影子，在无所事事地晃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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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传到耳朵里，理查德的眼睑微微抽搐。

「——老爷子，不好意思啊。我嘛，已经把底牌漏了个精光。事到如今不分个胜负下下注，可就没好果子吃啦」

这个曾经弟子所说的话，对理查德来说是意料之中的事。儘管如此，还是有些意外。

理查德很清楚，自己的弟子路基斯骨子里厌恶阳光明媚的地方，有厌恶表面舞台的性格。不清楚是天生的还是环境所致。

但至少，当理查德认识路基斯这个人时，他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正因如此，即使这次的邀请被拒绝了，也应该有其意义。

刚刚那听起来很吸引人的话语，多少会打动路基斯的心。将迷茫埋进作为敌军旗帜之人的心中，能获得巨大的利益。

再说，理查德是真心实意的。面向路基斯的，并不只是名义上的英雄，或者什么都救不了的勇者。其性质，就是和自己站在同一位置上。

所以，路基斯的回答还是有些出乎意料。理查德认为，即使拒绝，他的回答还是会带着一丝犹豫。

然而，现在的路基斯，无论是他的眼神还是口吻，都丝毫感觉不到迷茫。

这是为什么呢？稍微引起了理查德的兴趣。可笑的是，理查德也许有点儿在乎一个和他很像的人了。

理查德在揣测路基斯内心似地开口。

「那为什么，对英雄，对纹章教如此执着？有情妇在吗？」

路基斯耸了耸肩，挑起眉毛。说到，算了吧。

「怎么会。而且，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执着。大体上，率领别人不对我的路子，就算被称讚，也不觉得合适。毕竟是出生于贫民窟，成长在沟渠中的」

那说话的口气和说话方式，很像路基斯一贯的说辞。这种状态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理查德却有种皮肤被刺痛的感觉。路基斯的话再次贯穿耳朵。

「只是，那些称呼我为英雄的家伙们，可不会让我收手」

就是那样，路基斯简短地说着。阳光飘浮在空中，影子投射到平原上。

「那就，必须达成」

说话的同时，太阳正好从路基斯的背后爬上来，闪耀着光芒。照亮晨露的情景，让人产生一种奇妙的幻觉。

就好像阳光在祝福着什么的诞生一样。

太荒谬了。理查德老练的双眼因阳光的耀眼而眯成了一条缝。

「这世上不可能有英雄。伸出援助之手的救世主也好，能够改变世界的勇者也罢都通通没有——那么，就算我没能变成那样，也不会有人抱怨」

理查德在心中嘟哝着。

不妙。在理查德的耳朵深处，听到了什么从破掉的壳里掉下来的声音。而且是，朝一个非常不希望的方向。

「……太可悲了。过去的弟子要甩开手了，本打算教给你很多东西的」

简直不像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戏言，淡淡的笑容刻在理查德的脸上，那是一如既往的轻浮笑容。好像在愚弄着什么似的。

阳光在眼角处闪耀。看见，路基斯的脸也跟着崩了。

「吓啊，没错。从您那里得到的熏陶，让我活到了今天。很感激，没有后悔。直到现在我也相信那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路基斯用平静的声音继续说道。

「所以老爷子——今天是为了跟您诀别才来到这里的。为了超越您，杀死曾经的我，才来到这里的」

理查德自然地举起了右手。因为明白路基斯的这句话，不是戏言，而是从内心深处袒露出来的话语。

理查德和路基斯。两者的脸上，先前的轻薄笑容都褪去了。就好像在紧张的空气中表情都僵硬了一样。

「是吗？」

理查德简短地回答。饱经风霜仍然明亮的眼睛，扭曲了。在说出这一句话的瞬间，理查德在心中下定了决心。

——必须在这里把这家伙杀掉。

可以看见其未来。既有才智也有资质。正因如此必须在这里杀掉。理查德的脑髓诉说着，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会成为一生的祸根。

理查德轻轻举起的右手，就这样，笔直地落下。那就是全部的信号，早已决定好的号令。

——嗖，嗖

瞬间，破风声响起。那是在战场上放出弓箭时能听到的熟悉声音。

沙尼奥平原上生长有很多高大的野草。从那些野草中，彷彿是自己吐出来的一样，铁制兇器向着路基斯飞去。

听到箭头断裂的声音，理查德嘴角挂着微笑。那并不是因为自己算计成功的廉价笑容。

只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他已经听懂了路基斯正在说出的话。

「老爷子，我也多少变得聪明些了。至少，能够去依靠别人了」

那句话随风摇曳的瞬间。

四周的空间一片嘶鸣，带有魔力的旋风和一道银光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