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話 大惡

在士兵，血液，骨头的漩涡中。每进一步，我方士兵就会淡然丧命。再走一步，旁边士兵的喉咙就会炸开。向前，一步。再向前，一步前进。每次都有人死去。这是最糟糕的地狱。

所以，是这样吗。看到他那张老狐狸脸朝着这边走来时，我不由得在心底舒了一口气。

看来我没做错。至少，我的所作所为出乎老爷子的意料。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他是不会露面的。不仅如此，只会在自己无法触及的某个地方，加深脸上的皱纹而已。

而现在，他出现在了战场的前线。也就证明了，战场的景象，开始在那老东西手中失控啦。好极。

在血迹斑斑的视野中，嘴唇张开。陡然发现自己的肺，像是被吓坏了似的跳了起来。

「嗨，老爷子。脖子已经用好酒洗过了吗？」

「尽他妈胡扯，我只会用酒洗胃」

马蹄声响起，大圣堂军让出一条通道，老爷子——敌将理查德现身了。灰色的盔甲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耀眼。

说实话，一直以为最后不会现身。设法，也要把他引出来。剩下的，就是越过这堵墙。微微张开嘎吱作响的双腿，眯起眼睛。

「会贯彻到底的——理查德，不可能永远跪在你的熏陶之下」

是的，只是一味地依靠老爷子的教诲，我永远也改变不了。一直趴在地上，只能羡慕别人，就如过去。

那么，必须超越。这是唯一的出路。

把剑横在肩上，右脚向前伸。敌人还在马上，这边的剑不太容易够着。但是，还是有应对办法的。

理查德必须死在这里。一旦砍掉将军的脑袋，士兵的士气就会大幅下挫。顺利的话，也能让伏兵失去功效。能让纹章教找到胜利的出路，不仅是伏兵，就连理查德的心脏也必须停止跳动。

周围的大圣教士兵们还软弱地架着枪，此时此刻就是杀死理查德的最好时机。

在膝盖中积蓄力量，调整呼吸。脚后跟像被扯断了似的痛感涌来，努力剋制着疼痛，直到声音传出来，然后定眼注视，计算着扑上去的时间。

理查德脸上的皱纹变得更深了，那副表情中好像蕴含着几分忧愁。

「道路不再相交了吗？路基斯？」

那并非是理查德平时很轻的，总是带有玩笑意味的声音。他那庄严而流畅的声音，大概是作为将军，作为被任命的大圣教人的声音吧。是我第一次听到的声音和语调。

周围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那就没有办法了，理查德继续说着。

「——大罪人路基斯。以大圣堂委任的第十二代勇者理查德·帕米里斯之名，认定你为大恶，你的罪恶已经无法抹去了」

理查德那沉闷的声音在周边响起。

「士兵啊。正义与神的教诲就在我等剑下。毫不畏惧地去讨伐邪恶吧，证明我们是绝对的正义！」

眼角不由得抽搐了，不妙，不是什么好的展开。倒不如说，糟糕。

在理查德大声的号令下，大圣教士兵的眼睛中，重新燃起了信仰的热情。握住枪和战斧的手，不再像刚才那样软弱，意志变得坚定。

然后，只要一句话，只要理查德下达命令，毫无疑问，大圣教士兵们就会捨命扑过来。现在他们还定在原地，只是因为他们之前被下令后撤。

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如果现在周围的敌兵凭着这股气势挺起枪，突击部队的数十人一瞬间就会死光。那是理所当然的事。当然，我自己也是。

向紧紧握住剑的双手注入力量，小声地对周围的士兵说。

「托出性命，给我五秒时间」

这就和让他们去死是一样的意思，就像是让他们用自己的生命来争取时间一样。这话太自私了，几乎让人产生自我厌恶。即使现在有人从背后用枪捅我，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可思议的，甚至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彷彿领会了我的话，他们点了点头，举起长枪和剑来。无论是谁，身上都满是伤痕和污秽，包括我在内，没有一个人完整无损。

真是不可思议。为什么每个人都要牺牲自己的生命呢。包括我在内，怎么也想不通。

平静地调整了呼吸。就在敌人向我们扑来之前。理查德的嘴巴张得很大。

「起码的挽救。就在这里以人类的身份死去吧，路基斯——全军，取下大恶路基斯的首级」

士兵的咆哮和杀声。战场乐章奏响了。如同伴随其中，腿跳了起来。我的眼睛仅仅，捕捉着自己的师傅，理查德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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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纹章教本营的大帐篷中，圣女玛蒂娅拚命压抑着指尖的颤抖，张开了嘴唇。眼前是一个疲惫不堪的传令兵，正跪在地上。

「辛苦了，你应该好好休息，不允许回到前线——谁来，给他些水和吃的」

一边说着，一边命令眼中还寄宿着战场疯狂的少年兵去休息。如果放任他不管的话，会举着那双痉挛的手再度回到战场的。

看到少年兵和侍奉在一旁的士兵们离开了大帐篷，玛蒂娅牙齿不断碰撞的响声终于响起。彷彿脊背被点燃了般的感觉，使玛蒂娅的全身都在发烫。

——是的，早该知道的，因为你就是那样的人。

少年兵带来的情报是，简单地说明了前线的状况，传达了路基斯从现在开始打算去做怎样的事。真的，只是传达情况而已，不要求这边做什么，一句话都没提。这使玛蒂娅的心底燃起怒火。

若是紧要关头，为什么不寻求一点帮助呢。路基斯的态度就好像他自己会想办法一样。不是说过多少要学会依靠别人吗？还是说，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玛蒂娅心中浮现的已不是愤怒，愤慨等感情了。只是从嘴角渗出了悔恨和自省。

考虑到他，路基斯的性格，非常清楚当他去到最前线时会发生什么。一有危机，他肯定会放弃生命。这种危险性，当然是知道的。

儘管如此，不得不将他置于前线，对此感到悔恨让玛蒂娅的瞳孔变得扭曲。要是自己作为圣女更加成熟，竭尽全力的话，就不会给他太大的负担了吧。有更好的计画，就不用把他扔进危险之中。

啊，悔恨。这一切都是自己力量不足所导致的，真的是太悔恨了。

而且，灼烧着玛蒂娅内心的，还有一股自省的念头。

——而且，我好像太宠他了。竟然允许了自己一个人面对死亡的任性。

玛蒂娅在路基斯奔赴战场时已经细緻地做过吩咐了。特别是，绝对不要採取会失去生命的行动，如果断定是鲁莽的行动，撤退的选项一定要记在心里，这句话应该说过很多次。一边握着那双手，一边注视着那双眼睛，好几次好几次地说了。

不过，他还是违背了自己的诺言。玛蒂娅的心中充满了担心路基斯安危的焦躁和难以言喻的热情。无论如何，玛蒂娅自身似乎也无法处理。

「安，我也要上战场。把马牵到这里来」

决不能去战场，受到周围人这样强烈的反对，身处帐篷中的纹章教心脏，圣女玛蒂娅。

她那回蕩在耳边的声音，响彻了纹章教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