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零。
破碎音击中耳垂的几秒钟后,卡利娅才发现,自己的右手在诉说痛楚。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发现那里有粉碎的酒瓶,还有自己被瓶子碎片划破的皮肤。掌心滴着微弱的血液,舔舐着大地。
麻木的疼痛。不过,这种痛一下就从脑海中消失了。现在没工夫管这些琐事,卡利娅再次将目光转向路基斯。
这家伙,刚才说了什么。眼前的这个男人,对着我说了什么。
——离开我的手行动就行了。
回想起那句话,卡利娅感到全身发出了几乎要沸腾的热气。美丽的银眼扭曲得没有比这更厉害的了,嘴唇弯曲。
离开行动,就好。那是什么意思?自己明明都对他行屈膝礼,并宣誓效忠了。然后你这家伙,这就不需要了吗。卡利娅的臼齿嘎吱作响。
「……那是什么意思?你这家伙,放我的假吗?」
慢慢嘟哝而出的那个声音,颤抖得让卡利娅自己都为之吃惊。现今为止,自己说出的话有过这么剧烈的颤抖吗?而且,不是因过分的愤怒而产生的颤抖,只是因为害怕而产生的颤抖,这种事有过吗。
啊,是吗,我在害怕。可怜的家伙。我啊,变成了何其脆弱的没用女人。虽然意识到自己变弱了,可没想到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说不定会被自己执着的意中人抛弃。或许会被献上礼制效忠的主君辞退。一种对失去的恐惧。
卡利娅对自己胸口浮现的这些情绪,不可思议的无计可施。明明至今为止,对它们都是不管不顾的才对。卡利娅打心底里讨厌把这些事一一脆弱地放在心上。
卡利娅相信,世界上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力量,也就是强大。「卡利娅」这个人,不仅对自己,对他人也不容许「软弱」这个概念。并坚信着,追求力量才是正确的存在方式。
这种情况是怎么回事。过于脆弱的精神性。这,不就是我所讨厌的弱者吗。卡利娅的呼吸,稍微有些急促。像是要约束自己似的,用力地握紧纤细的手指。
路基斯瞪着破碎的酒瓶,脸颊抽搐着。而面对卡利娅的问题,选择语言回答道。
「不是放假啦。是觉得卡利娅啊,自由地,随心所欲地行动就好」
像是要嚼透路基斯给予的这句话的每一个字一样,卡利娅眯起了眼睛。直到能到看到卡利娅的反应为止,数秒。在这数秒内,卡利娅细细领会路基斯的话。
把这句话全部理解的瞬间,卡利娅的体内,传出了像心脏要跳起来一样的声音。
让心脏跳起来的,并不是从刚刚就在体内蠢动的胆怯,也不是悲伤。
倒不如说是与那些情绪完全相反,好像从喉咙里喷涌出来的,热量。卡利娅开始扭曲的颤动唇边,吐出了话语。
——是吗,好你个家伙。是说你不再需要我帮手了。说的就是这个,是吗?
嘴唇表达着不满,眼角彷彿在燃烧。这些话已经不再是声音这样高雅的东西了,只是心中翻腾的热浪直接向外发出的音爆。
卡利娅猛然的站了起来,不管还在流血的右手,嘴角却不禁吊了起来。胸口现在盘旋着一股强烈的冲动,如果不去意识的话,她挂在腰间的爱剑都快要拔出来了。
人的感情,还真是奇妙啊。卡利娅如此想到。
明明就在刚才,还在像笨蛋一样的害怕是被路基斯弃之不顾,被当做无用之物捨弃,现在那些胆怯和担心,已经完全不见了。剩下的只有,在心底熊熊燃烧的冲动。
路基斯的嘴巴跳了一下,眼睛睁得大大的,彷彿想说些什么。但是卡利娅的速度要快好几秒。
卡利娅白皙的右手,一把抓住路基斯的双颊。些许的抵抗,在她的面前也毫无意义。靠向依然坐在椅子上的路基斯。卡利娅一边把他按住,一边开口。
银色的眼眸,闪烁着幽暗的光芒,凝视着自己的主人。
「是啊,虽说是主人,也不能太过娇纵啊。是我错了,路基斯」
卡利娅的声音极其愉快,像是在嘲笑什么一般,简直像是恶魔的耳语。
美丽的弧线划过了她的脸颊,那副表情中隐露着冷酷和兇恶。唇间隐约可见她尖锐的犬齿。
卡利娅感到,她身体的每一处,都莫名涌出了力量,这是至今从来没有过的感觉。现在看来,用手掌包住路基斯的脸——就能一把连同骨头扯下来。
是因为这样吗,卡利娅像是对待什么纤细的东西一样,用两手温柔的抚摸着路基斯的脸颊。同时为了决不让他逃走一样,紧紧压住他的身体。
「你听好了,给我认真记住,绝对不要忘了」
把滚烫的气息压在路基斯耳朵边,卡利娅低声说道。就像是在教训一只记性不好的宠物狗一样,直接向脑髓灌输语言。
是的,愚蠢的我早就忘记了很久以前必须教给路基斯的东西。
折断自己的剑,对想要成为英雄的路基斯的喜爱。以及在他想要抓住荣光的身姿支持下,原谅了他的奔放。
多么的愚蠢啊。卡利娅的嘴唇伴随奇妙的妖艳而蕩漾着。
「我会为你奉献一生。身心灵魂,只要你愿意,随便好了」
那轻声细语的声音,甚至还伴随着诱人的迴响。那声音蒸腾了思考,脸颊不由自主地染红。娇艳的声色,这是卡利娅至今从未有过的。
然而,接下来的一瞬间,变成了冰冷透骨的声音。银眼眯细穿透了路基斯。
「可是,背叛我,去依靠别的人,将这种不义暴露出来的话。到那时——」
——我一定会给你破灭和绝望的。
卡利娅那沉重而又尖锐的声音,不断挖掘着路基斯的耳朵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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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我就在想,这个女人的远古祖先里该不会有巨人族吧?
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念头,眼睛一眨一眨的。因为,现在能动的只有眼珠子,硬要说的话,加上手指头而已。
卡利娅温柔抚摸着我的双颊,目不转睛的盯着我。虽然四肢多少感到了重量,却没有感觉到疼痛,恐怕是因为卡利娅对我格外的关心吧。跟她说出的话语相反,态度却很温柔。
但是,我明确的感觉到,如果现在,哪怕稍微活动身体,对卡利娅摆出反抗姿态的话。
手也好脚也罢,活动了的地方,全都会被切碎吧。这可不是什么比喻。
原来如此,情况非常不好。就像是摸到了兇猛狮子的要害一样,并且,我还已经被她的尖牙给咬住了。现在因为卡利娅暴躁的心情,这兇巴巴的大嘴也绝不会乖乖闭起来。已经连像样的抵抗都做不到,能动弹的地方也只剩眼球,指尖和这张嘴了。
我静静的呼出吐吸,儘可能慢的张开嘴。
「危险话可不能乱说。说到底,我什么时候会背叛你呢?」
声音可能有些颤抖。然而,儘可能注意用平时那种声音来说话。卡利娅摇晃着那狰狞纤细的银眼。
「莫名其妙吶。毕竟,你这家伙可是很喜欢让女人侍奉啊。而且,一离开视线,就随随便便四处浪啦。不能拒绝作为同伙,尽忠的我,懂吗?」
卡利娅那白皙纤细的手指,轻抚着我的脖颈。本来的话只应该觉得发痒才对。但只有现在,是卡利娅在向我宣布,她随时都能杀了我。事实上,我感到卡利娅的指尖随时都能轻易把肉给剜下来。
怎么说呢,她从以前就是个危险的女人。其兇猛程度已经开始变得更深,更频密,有这种感觉了。而且这些都是针对我的,太糟糕了。
四处浪,哪有那样啊,故意开玩笑说的吧,说完后。卡利娅的眉毛猛地一扬。
「是吗?无论是在伽罗亚玛利亚,还是在加萨利亚,贝尔菲因,这次都是如此。你总是把我赶得远远的,从我的视线中消失。这种事,下次一样会做吧。嘿,路基斯——回答我」
虽然卡利娅脸上浮现着淡淡的笑容,但她的眼神却很坚决的告诉我,那双眼睛,绝对没有在笑。一旦说错了话,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我有这种预感。
服了。对我来说,分头行动就是某种信赖的表现。
高雅的她,不可能会背叛。她比任何人都要强大,甚至可以将袭来的困境排除掉。没错,我从内心深处相信。
可一想到这里,我竟然会相信自己的天敌。过去那个胆怯,畏缩,只会用羡慕的眼光去打量那种力量的,我。
身体放鬆下来,靠在椅子上,如听从卡利娅般说道。
「知道,知道。不会再说放你自由了」
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的声音有些失真。我突然想到,卡利娅心里的感情,那家伙现在是什么颜色呢。
至今从未做过,话以这句做开头,继续着。
「其实我憧憬着,能把后背託付出去。你看,在骑士物语,英雄史诗,还有神话故事里经常会出现吧——怎么样,卡利娅。我的后背,能託付给你吗」
说着,回头看着那双死死盯住自己的银眼。感觉,那双彷彿冻住的双眼,似乎稍稍放鬆了一些。
卡利娅的唇,轻微地动了。